海上喊殺連天,雙方一時間都殺紅了眼,戰事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說起來唐軍和倭人并無仇怨,長久以來,兩國都有著交往,倭人時不時遣使來朝,頗為恭敬,前隋時中原還做了一次回訪。
本來看上去非常友好,可以說是一衣帶水的鄰居,但當他們猝然在海上相遇之時,卻很快便爆發了一場駭人聽聞的血戰。
他們就像世仇一樣糾纏在了一起,潑灑著鮮血,用自己和別人的生命去追求在這次角逐中勝出的機會。
整體上唐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如果是在陸地上相遇,相信根本不會給倭人以太多的機會,經歷過隋末戰亂的唐軍會在第一時間擊潰倭人的抵抗。
可這里是在海上,即便唐軍占據了上風,可在局部卻與倭人陷入了相持之中。
倭人依仗著船多人多,小船也更加靈巧的優勢,就像真正的攻城戰那樣,拼命爬上唐軍的大船,跟唐軍搏殺在一處,想用接舷戰擊敗唐軍。
按照倭人將領的想法,只要奪取到一艘兩艘隋人的大船,他們就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他們是天照大神的子孫,大海的寵兒,他們相信來自陸地的隋人只是占有船大,武器犀利的便宜而已,一旦讓他們掌握了大船,一定能在這場戰事當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海風依舊不疾不徐的吹過,可風中漸漸染上了硝煙的氣息,隱隱還能聞見幾絲血腥的味道。
一條唐軍的戰船燃燒了起來,這是第一艘起火的唐軍戰船,從帆幕開始,很快便燒到了船艙。
圍在它身邊的倭人戰船一下多了起來,即便落水的倭人,只要未死,就努力的向大船靠近,想要爬上去跟敵人同歸于盡。
這是劉仁軌的座艦,水手則由一個水軍校尉指揮。
劉仁軌河南尉氏人,家中世代官宦,到他父親這一代家境敗落,不過出仕還是沒問題的,劉仁軌生性堅忍,自小苦讀不綴,很有學識。
十六歲出仕主簿,后轉縣尉,王世充敗亡之后,被段達裹挾到河北,由此從軍,至今已有六載。
他在王琮軍中任職,王琮降唐之后,他也就順勢進入到了左御衛府,大將軍尉遲偕見他舉止有度,文武雙全,很是賞識,遂委之以左御衛府錄事參軍之職。
今次率五千精銳東來,算是被委以重任了,不想卻在海上遇險。
劉仁軌所部皆為北兵,不熟水性,在東萊操練了幾日,也就稍稍能在船上站穩而已,船上火勢一起,他不得不率人幫助水軍殺敵。
他的身邊有一百來人,冒著濃煙勉強立于船上。
劉仁軌扔掉了頭盔,披頭散發間,三下五除二脫掉了盔甲,又用力撕開外袍,將外袍在腰間扎緊,赤著強壯有力的上身,面目猙獰間抽出配刀高呼殺賊。
他毫不猶豫的率先跳向最近的敵船,倭人猝不及防,被他撞的東倒西歪,劉仁軌翻身跳起,持刀立即連殺數人。
將為軍之膽,部下們見他身先士卒,如此勇烈,頓時熱血迸涌,不可自制,紛紛跳上敵船,與敵人拼命廝殺。
唐軍的戰斗力那就不用再提了,即便劉仁軌和他的部下們不習水戰,在水面上戰斗力大打折扣,但那股在戰爭當中磨練出來的兇狠勁頭,依舊讓倭人膽寒不已。
只一會工夫,船上的倭人不是被他們趕了下水,便是被他們盡數殺了。
劉仁軌殺的興起,還覺意猶未盡,命幾個水軍掌握船舵,駕著奪過來的小船穿梭于戰場之上,專門找倭人進行接舷戰。
差不多半個時辰左右,劉仁軌和他的部下們已殺的渾身是血,劉仁軌自己也身披三創,卻還是高呼酣斗,絲毫不以為意,所以戰后人們稱他為“赤膊將軍”。
他們就這么一路殺了下去,奪船數艘,也不知殺了幾個武家人,至于普通的倭人,更是不可計數。
當他們眼前一空的時候,竟是已經殺穿了倭人的船隊,來到了倭人的陣后,劉仁軌并沒有急著殺回去,而是讓人駛的遠些觀瞧良久,這才指著倭人船只聚集最多的方向道:“走,咱們去那里,再殺一陣,吾與諸位同生死。”
此時部下們早已奉他有如神明,同聲高呼應和,駕著小船掉頭又向戰場沖了過去,而他們所去的方向,正是倭人中軍所在。
所謂斬將奪旗,在海上依舊適用。
混戰當中,劉仁軌的座艦在大火之中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這是唐軍損失的第一艘戰船,可并非是最后一艘,當他們失去了速度的優勢,便有船只接二連三的被倭人引燃或者是鑿穿船底。
這在海戰當中意味著什么,那就不用再多說了。
可即便倭人如此強悍,依舊無法抵消唐軍的戰術以及裝備上的優勢,更何況倭人在接舷戰當中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他們的兇悍在唐軍眼中其實也就那么回事。
大家在戰亂中見慣了各類蠻強狡詐的敵人,倭人真不上數,而且他們太矮小了,在唐軍面前,活像一只只蹦跶的猴兒。
而倭人所面臨的局勢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此時倭人的中軍早已亂做一團。
戰有近兩個時辰,王雄誕指揮著自己的座艦終于靠上了倭人的旗艦,也就是蘇我蝦夷的座艦。
一路不到十數里的距離,他們遭到了倭人越來越頑強的抵抗,倭人駕駛著小船,不斷沖擊阻撓這條樓船,就像是狼群在攻擊一頭大象。
紛紛被大象踩踏而死,卻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了上來。
王雄誕所在的樓船可不是劉仁軌坐的戰船,是唐軍中除了杜伏威的旗艦之外的第二大船,倭人的攻擊并不能撼動這樣的海上怪物。
樓船不斷調整著方向,在王雄誕催促之下堅定不移的向蘇我蝦夷的旗艦靠近,最終達到了目的。
蘇我蝦夷已經徹底慌了,他是標準的倭國皇室貴族,并非武將,海戰的經驗更是淺薄的厲害,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在遇到唐軍之初犯下那么愚蠢的錯誤。
此時見那個龐然大物終于靠了過來,船上的隋人先是一陣陣的箭雨潑灑在了他的旗艦之上,眼瞅著平日里英勇無比,而且有名有姓的武家人紛紛被射死在船板之上,嚇的他連滾帶爬的跑回了倉房躲避。
和倭人漁民以及武家人的悍勇相比,他這個大貴族兼一軍之主在關鍵時候表現的是如此的不堪。
還是那句話,這要是在陸地上,遇到這樣的主帥率領的大軍,唐軍足以一鼓而下,可在海上卻至今還無法形成決定性的勝利。
箭雨洗禮過后,唐軍士卒伸出長長的勾槍,先削斷了連接船上風帆的船繩,讓敵人無法逃竄。
然后居高臨下,把沖上來的倭人紛紛戮倒在地,搭上對方的船舷,奮力拉拽,將倭人的旗艦牢牢的控制在了旁邊。
一隊隊的唐軍有序的跳了上去,公式化的開始清剿船上殘敵,在這之前,飄揚在倭人旗艦上的旗幟早已被勾槍掃落。
左近的倭人戰船好像被磁鐵吸引一般,蟻聚而來,拼命的救援旗艦。
可一切都已經難以挽回,唐軍士卒猛的發出一陣歡呼聲,他們在倭人旗艦的底倉里面捉住了蘇我蝦夷,連拖帶拽的將這個衣甲很是華麗,一看就知道是倭人大人物的家伙弄到了甲板上。
并將他推倒船舷邊上向倭人進行展示,凡是看到蘇我蝦夷的倭人,頓時呆若木雞,那是天照大神的子孫,在倭國高高在上,一直有如神明。
當他在戰場上被敵人俘獲,一如中原的皇帝御駕親征,卻在戰場上送了人頭,效果那是扛扛的。
倭人的攻勢戛然而止,他們的勇氣如同太陽下的雪花,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即使蘇我蝦夷戰死,都未必能達到這種效果。
被俘……在東亞文化圈里永遠是最為恥辱的一種結果。
令唐軍也沒有想到的是,一些倭人開始愣愣的拋下武器,跪倒在了船上不住俯首磕頭,嘴里嘰里咕嚕的在說著什么,唐軍士卒也聽不懂。
他們的姿態倒是世界通用,明白的再不能明白了,唐軍立即知道,他們確實捉住了敵人中的大人物,可得保護好了他。
一部分倭人則慌亂的叫喊了一陣,然后駕船就跑,那顯然是一些經常做海盜的家伙,他們不像普通的漁夫,對任何人都缺乏忠誠。
王雄誕見此,當即立斷,命人將蘇我蝦夷弄到自己的旗艦之上,并用繩索將蘇我蝦夷綁在了高高的桅桿之上,并讓幾個降俘在船舷邊上不斷向倭人喊話。
樓船開始在戰場上游弋,所到之處,倭人紛紛跪地請降,少數人則再無頑抗之心,掉頭落荒而逃。
當劉仁軌又率人奪下一條小船的時候,周圍的一些倭人突然紛紛喊叫了起來,他們陸續拋下了武器,跪伏在船上,這樣的情景像水中漣漪一樣向外迅速擴散。
劉仁軌胸中殺氣猶存,卻已力窮,見此一屁股坐倒在船上,放聲大笑,他的部下歡呼聲中也東倒西歪的躺了下來。
一百多人,戰至此時,除了走散的,落水的,戰死的,劉仁軌身邊只剩下了三十四人,各個殺敵無數,血染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