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削爵之事,朕怎么覺著沒多少人議論?”
李破想起這件事,心中頗有疑惑,削爵其實已經進行了一年多了,主要是甄別前朝所頒發的爵位,有些因為正值用人之際,也就順便給承認了下來。
離著前隋滅亡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能在前朝受爵,又能活到現在的,沒有多少人了。
仔細甄別的其實是他們子孫繼承的爵位,按照李破和臣下們商量的意思,大部分都要取消掉,于大唐有功的則另行賜爵。
剩下的一些,要么名聲很大,要么就是功績很多,在大唐修訂的隋史之上有著一席之地,換句話說,就是大唐承認他們的功績,那么也就能照顧一下。
至于李淵所頒下的爵位,則一律削奪,因為時機到了,不用再顧忌是否擾動人心的問題。
這事是吏部在做,李破以為奪爵的面很廣,只李淵在那短短的數年之間,就頒下了無數的爵位。
如今在大唐任職的李淵降人可不在少數,明確反對的人應該不多,可議論的聲音應是不在少數吧?
可實際上,他卻沒怎么聽聞有人談及此事,也就不免有些疑惑。
裴世清笑了起來,說道:“陛下,朝廷本來認下的前朝爵位便在少數,這已經是陛下寬容仁慈之舉,誰還會在這個上面來做文章?
再有就是稍有些雜音,也早已被各部留置,自然不會傳到陛下耳中。”
行了,沒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大家都已經有了這個心理準備,前些年說不定還有人不滿意,會念叨上兩句,到了元貞六年,只有那些心里不夠數的人才會為此上書抗辯了。
他們的上書甚至遞不到省中,在各部就給攔了下來。
所謂時移世易,就是如此了,當年了不得的大事,到了如今就只能算是順手為之,水到渠成而已。
李破暗忖,這就是他當皇帝當的久了,對下面的情形已有所疏離,才會如此。
也沒辦法,當皇帝的人,久處宮中,不明下情是常有的事情,他這應該還算好的,畢竟是一步步從草莽之間走到今日。
要是換了李原那樣自小養在宮中的皇子,別被臣下們糊弄了就成,就更不用提跟他老子相比了。
“這樣便好,給眾人敘功之時,便也多了些余地,前些年,朕都不敢賞人爵位,以免落了埋怨,你們說怎一個尷尬了得?”
于是殿中再次想起了臣下們的笑聲。
想想也確實好笑,那些年爵位濫發,投過一個人來,立即就有爵位加身,這還不算,這些投過來的人還要給手下們討賞。
當時的情形就是不論李淵,還是蕭銑,竇建德等人,都沒什么積蓄,還能發下什么?只能頒賜爵位而已。
濫發到最后,與人攀比,想要論處個高下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提爵位之事了。
如今就好,比如現在殿中有爵位的人,也就裴世清一個,聞喜縣公,連郡公都不是。
縣公的爵位在大唐四等封爵之列,上面三等是縣主和郡公,郡夫人等,二等的郡主,國公,國夫人等,一等的則是王爵和公主,大長公主等嫡系皇族。
同列的爵位也能從爵號上輕易的分出高下,當年李破自封的漢王就屬小王,在王爵中屬于末等,但一般來說,這是只有皇帝的親兄弟,以及皇子才能有的待遇,還不是最低等的王號,如廬江王,平安王等等,才是封給皇族旁支的。
再比如,河東聞喜是裴氏的老家,聞喜縣公這種爵銜的意義就不同尋常,再加上是開國公,就更不是什么人都能比得了的。
“明年春天又是京試之年了,吏部要早做些準備,別弄的像上次一樣,等人都考完了,才決定進士們的去處。”
下面立即有人答道:“陛下放心,元貞四年的進士們皆已就任,這兩年的考績都還不錯,很多人都在盯著呢,臣等絕不會把事情給辦差了。”
李破點了點頭,“朕倒不擔心什么,畢竟地方上今年肯定能挪出一些合適的職位來,就是今年進京趕考的人要多些。
所以禮部那邊上書,準備多選一些人出來,主要是在北邊任職,你們掂量一下,看合適不合適?”
顏師古道:“這說的不錯,恢復數載,黃河兩岸已有了些生氣,正需賢能治理,考出來的進士正合其用。”
說到這里,他話風一轉言道:“臣聞兵部也有舉措,這兩年裁汰下來軍兵日多一日,想要讓吏部安置一下,陛下看是不是也舉試一番,讓一些人去地方任職?”
這事不新鮮,之前也有不少舉措來接收這些軍兵,辦法也多著呢。
地方的折沖府能夠接收一些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卒,一些隋末諸侯的降軍則是裁汰的重點,他們大多都就地轉為民籍,精銳一些的則補入正軍之列。
但這還不夠,大唐正軍的規模依舊龐大了些,這兩年還會執行精兵簡政之策,而這就是府兵制度該發揮作用的時候。
一些軍兵會轉入府兵軍籍,作為大唐的后備軍事力量存在。
而一些不想再于軍旅中廝混的有功之人,他們的出路就是轉入地方任職。
其實古往今來,乃至于以后,所行之策都差不多,倒也不用推陳出新,費勁吧啦的想出什么新辦法去解決舊問題。
李破略一沉吟,便擺手道:“那你們就和兵部商量一下此事吧,那些家伙……嗯,那些人識文斷字的都少,任職地方干的肯定也是粗活,還舉試個什么?
你們商量個章程出來,依功錄轉是最好,不行的話就讓他們去當監工,反正如今各處都在修整道路溝渠,不愁安置不了他們。
等有才能的人冒頭,吏部考績有了,再任他職也是不遲。”
臣下們紛紛點頭,開始拍皇帝的馬屁,皇帝確實辦法多,隨口道來就能讓人耳目一新,若是能常伴陛下身側,一定能開闊眼界,做個好官。
小朝會開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憊。
年底的這種小朝會并非只是一問一答那么簡單,還要處理大量的公務,明年開年的大朝會就要來個辭舊迎新,在太極殿正殿上總結元貞六年的得失,新一年的規劃也將在那時公布出來。
年底的這兩三個月,就是留給朝臣們進行這些政務的時間。
于是李破在甘露殿設宴,款待了一下吏部的官員們。
等大家酒足飯飽,紛紛辭出,吏部尚書裴世清卻沒有動地方。
待眾人離去,李破看著這位老臣,笑道:“說了一天了,裴卿竟然還有話要說?”
一聽這話音就知道,李破心情還不錯,自封德彝歿后,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到了年底,好像才緩了過來。
之前和吏部的臣下們說話的時候,便頗多妙語,把氣氛擺布的很是活躍。
裴世清之前飲了幾杯,他年紀大了,不勝酒力,沒飲多少,卻已微醺。
此時緩緩起身,拜伏于地。
李破一看這架勢,根本不用琢磨,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要知道此時的人們不太講究叩拜之禮。
拜天拜地,拜父母君上,拜佛祖三清,君上雖然也在其中,但常禮絕對不包括叩拜之禮。
凡行此大禮,必言及大事,若是吏部的大事,不會避開眾人,那么就只剩下私事了,有什么私事是需要大禮叩拜的?
果然,只聽裴世清道:“臣今年過古稀,自清少時入仕,為縣中之佐,至今已有五十余載矣。
靜夜每每回想,言行不堪之處,才能或有不足,文不能興邦,武不堪定國,而至有今日,唯際遇超乎常人焉?
若非陛下不以臣老邁卑鄙,拔臣于縣中,后托以心腹,委以重任,以臣之才,何能執掌吏部,居于凌煙閣上?
陛下于臣之恩,臣萬死不能報之,然蔡邕有懸車告老之情,李通有避榮乞身之智,臣不敢戀棧權位,今請辭于陛下,還請陛下憐之……”
李破暗自嘆息一聲,起身來到殿中,親手將其扶了起來,拉著裴世清的胳膊拍打了兩下,“裴卿和裴弘大是同族兄弟吧?”
裴世清點頭道:“他是臣之族兄,只是兩枝早已分房而居。”
李破笑笑道:“年初時朕去洛陽見到他了,裴弘大年逾八旬,言談之間,依舊思緒敏捷,為求上進,更是不遺余力。
卿在朝中也應該聽說了,他在處置政務之余,還在招人著述,朕許他主理河南,就很放心。
卿比他要小上差不多一輪呢吧?”
裴世清心里哆嗦了一下,心說俺跟那個龜兒怎能相比?天下之亂,裴弘大可以說是難辭其咎,可那個混賬東西竟然還能活到現在,估計是被老天爺給忘了。
像封德彝六十多就沒了,您怎么不提?
他知道,像他這樣的朝中高官辭官,皇帝必然是要挽留一番的,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他都得感激。
這是個固有的流程,除非皇帝太過昏庸,不然即便是不喜歡你,皇帝也不會把自己無情的一面展露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