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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的燈夜是溫柔的,初春之際,和風細雨,萬物逢春,生機勃勃。
人們在這一晚挑著自己制作的花燈,游于街市,最后尋一處水流,將花燈置于其上,為家人祈福,這里充斥著江南人家的煙火氣,以及那無處不在的人文氣息。
一些貴族人家則會來到江畔,招來船娘,到江山欣賞江流月色,吃著江魚,交杯換盞間,放歌江上,邀明月同飲。
長安的燈夜則是厚重的,亦是開放性的,屬于慶典的范疇,可謂是滿城皆動,上下同歡……
入了皇城,越發熱鬧了起來,如果你去年來過長安燈會,你就會發現,今年在皇城里擺攤的人比去年多的多。
多數都是面食和自家釀制的酒水,長安城中的商家也忍耐不住,在燈市上擺起了攤子,售賣的東西花樣也就此多了起來。
舅甥兩個在街邊還看到了一個書攤,后面坐著個……讀書人,蒙著臉,一副藏頭露尾的樣子,就那么坐在那里,看著木木的,也不知是哪家破落門戶出來的,想在燈市賺點錢來花銷。
賣字,賣畫都是讀書人生活無著的時節干的行當,沒到那個地步,誰也不會在街市上拋頭露面,還不夠丟人的呢。
像如今長安海事學院的祭酒馬周,當初被從常何府上趕出來之后,便因為生活窘迫,不得不去東市賣了幾天字畫,兼職給人算命,境遇十分凄慘。
郝處俊見獵心喜就想過去瞧瞧,又被許圉師拉住勸道:“人家蒙了臉面不愿示人,平常百姓也就罷了。
這卻是個讀書人,你若去了,那就是趕人,人誰無有挫折落魄之時?若不能體諒一二,你我何人也?”
郝處俊垂頭受教,這是正經的教導,有關乎自己的德行,不是在和他說笑。
兩人繼續隨著人流向前,離著承天門越來越近,到了一處路口,郝處俊笑著道:“聽說彩玉坊的青樓今夜在燈市上選花魁,咱們不如去瞧瞧?”
許圉師倒是無所謂,離著昭告的燃放焰火的時間好像還有一些,于是他便從善如流,跟著興致勃勃的外甥轉了彎。
不一會兩個人就后悔了。
去年的燈會上,彩玉坊的十幾間大樓聯合起來舉辦了花魁盛選,第一次舉辦,有些倉促,舉辦的不算很成功,反響上多少與預期不符。
今年彩玉坊那邊就下了功夫,和長安令衙商議,事先就把皇城中一些廢棄的府宅租了下來。
由彩玉坊的青樓出錢出力,把一些房屋修了修,也不用大動,可以防風御寒就成。
到了今年燈會,青樓的人們的便入駐到這些修繕過的府宅當中,把這些曾經住過王公貴戚的大宅當做了臨時性的青樓。
一間間屋子燃起了燈火,你若想去觀看,就要進入府宅,一處處的看過去。
檔次一下便提了起來,效果也比去年在街邊搭個棚子強的多,就是容納的人流有限。
當然這也難不倒當世的“商業奇才”們,人多沒關系,府宅中的房子多的是,樓里的娘子們還可以都露露臉。
人人找間屋子住進去,就和青樓平時無異,府中最大的廳堂都給樓中的紅牌,這么一來人流也就分散了開來。
其實這屬實有點烏煙瘴氣,皇城威嚴所在,竟然被些紅塵中人弄的有了些粉紅顏色,太過胡鬧。
也是近兩年長安的氛圍特別寬松,尤其是對于商家而言,放松了許多管束,不然今年長安令衙也不會這么大膽,允許了青樓的這些作為。
不過好像有點過頭,估計今晚過后,朝中的御史們就有事做了。
舅甥兩人進入府宅,倒了飽了眼界。
皇城中的府宅,以前都是雕梁畫棟,奢華冠于天下,只不過現在失去了主人,破敗了下來。
大唐立國未久,住進皇城的人還不多,他們這才有機會飽覽遺蛻,有些建筑還保留著魏晉時的風格,也不知廢棄了多少年了,很有考究的價值。
就是天氣太冷,而且還是晚上,在荒園之中閑逛,黑乎乎的夜色當中,草木隨風起舞,張牙舞爪的,讓人瘆得慌。
在被一只突然竄出來的野貓嚇了一跳之后,很快兩個人便被仆人勸著頗為惶然的離開了偏僻之處,又把地方留給了城狐社鼠。
兩個人走的也累了,于是不再留戀什么風塵顏色,徑直去了承天門。
此時夜色漸深,不知什么時候,天上的云把月亮給遮蓋了起來,陰沉沉的,有了下雪的征兆。
承天門外的廣場之上,羽林軍士已然布防,把來到這里的人們都擋在了外圍。
離著承天門還有一段距離,舅甥兩個便聽見前方有了很大的動靜。
片刻之后,聲音便連成了一片,“吾皇萬歲萬萬歲。”
前面的人群像波浪一樣拜了下去,舅甥兩人立即駐足,隨后便隨著周圍的人們,深深施禮,口中不由自主的跟著周圍的人一起頌念。
聲音漸趨一致,聲浪蔓延,震動長安。
許圉師和郝處俊兩個感覺自己就像怒海行舟,成為了茫茫眾生中的一員,渺小的厲害。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聲漸消。
許圉師直起身子,震撼的小聲道了一句,“圣天子在位,德被四海,威無以加,天下定矣……”
好在沒說出什么彼可取而代之的騷話,郝處俊默默無言,遙望遠處的城樓,他知道,此時天子已率文武群臣上城,不然不會如此。
他心里想的是,上面的人陪在天子身邊,能看到怎樣的一番風景呢?異日……是不是我也能有那么一天,能成為居高臨下的大人物之一?
這和當年李破在涿郡看到楊廣登臨高臺時的心境相仿,一般的羨慕嫉妒恨,卻也沒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取而代之。
當然了,你沒站到高處,你還就體會不到高處的人在想些什么。
城樓之上,已然布置停當,一排的座椅,皇帝的儀仗也已排開,就等李破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