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遠見卓識,超乎古今……
增設布政使之事,臣等商議過了,臣等都以為,此乃大善之政,且正得其時也,如此可除歷代之積弊,發文治之先驅……”
高度抬的老高,李破都暈了一下下,看著有些激動的溫彥博,李破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文臣們向來喜歡夸大其詞,只是溫大雅倒是很少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時候,就算是拍馬屁,應該也有那么幾分真心實意。
李破輕笑一聲,飲了口茶湯,順口道:“你們就商量出來了這些?說的朕都有些臉紅了。”
溫彥博老臉一紅,他確實很少拍皇帝的馬屁,今日拍了一下,很不爽快,看來還是欠練啊。
于是很誠懇的道:“臣等并無夸大,蕭時文說起來,便拿陛下跟古之明君相比,說陛下勝出多矣。”
你還沒完了,聽著倒是蠻舒服的,李破哈哈一笑,“也便是此間無酒,不然卿之言可以左酒乎?”
拍馬屁的和被拍的一下都笑了起來,配合默契(厚顏無恥),其樂融融。
不過從這幾句話中便可以知道,臣下們都明白了設立布政使署衙的意義所在,其實這事對于他們來說,不難理解。
從大唐設下各道開始,向上收攏各郡縣行政權限就已經是大勢所趨了。
中央集權的意義也就在這里,把權力集中起來,對困擾歷代王朝的割據現象發起挑戰,雖然最終的結局沒什么兩樣,可卻不能阻止掌握權力的人們做出各種努力和嘗試。
“陛下,臣等商議之后覺得,將布政使之職定為正四品,布政使之左官,督查使,各郡太守調為從四品官職,陛下以為這樣可好?”
李破點了點頭,溫彥博直接越過了應不應該設下布政使的過程,說明臣下們在此事上已經取得了共識。
至于布政使的品級,以前各郡太守是正四品官職,調任京官的話,一般都是平級調動,也就是六部侍郎,九寺的左官,或者是省中的一些正四品職位皆可任之。
那么多郡府,朝廷的官職有限,所以到了郡守這個地步,想要升遷的話你不做出很大的成績來,仕途上其實也就到頭了。
很多人在太守位置上,只能從下郡調到上郡,這已經很是難得,大部分太守都是以正四品官職終老,不再有升遷的希望。
如今有了布政使,郡太守下調半級,權力上其實沒有太大變化,只是不再能跟朝廷直接溝通,而是向上官布政使負責。
對于各郡太守來說,情況不算好,卻也絕對說不上有多糟糕。
三十多位布政使,升遷的話朝中就能輕松的安排下來,明著看是朝廷增加了官員隊伍,可從長遠看來,官僚隊伍的膨脹卻可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自古以來官員體制就是這個樣子,要讓大多數官員有個盼頭,給他們的升遷留出余地,換句話說就是前面要有路走。
不然的話,一旦前面的路斷了,很多人便會死死占住已有的位置,在位置上給你來個得過且過,也就是后來人常說的薪水小偷。
當世的官員還喜歡游個山,玩個水,或者召名妓相陪,聚集友人同游,被時人奉為雅事,當他們躺平的時節,那就更是花樣百出,比后來那些喝茶水,讀報紙度過枯燥的每一天的家伙們可精彩多了。
不行了我還能跟你玩隱居,往哪一待,幾年后賺夠了清名,說不定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
所以官僚體制上的建設,需要保證官場的活力和流動性,增加官員之間的競爭,同時制定嚴格的獎懲機制,對他們進行無時無刻的鞭撻督促。
官員牧民,官僚制度則放牧官員。
更為形象一點的話,皇帝和宗室們就是牧羊人,督查官員就是牧羊人手中的鞭子,吏員就是頭羊,官員則是牧羊犬,百姓則為普通羊只,層層分明,這就是統治機構的真諦。
李破起身走出了涼亭,溫彥博捶了幾下老腿,只能亦步亦趨的跟上。
徜徉在林間小道之上,李破說道:“太守們降了品級,不會有怨言吧?”
溫彥博道:“若臣為太守,此時關心的怕只是頭頂多了些上官,以后再也不好作威作福,品級之事倒在其次了。
而且督查使已設下三載有余,郡縣官吏漸已習以為常,再設一個布政使,也不過是多些管束,應該不會有所阻礙。”
李破贊同,“看來卿等想的已十分周全,品級之事就這么定下來吧,還是和以前一樣,先擇地試行,看看有無改進之處,卿覺得哪里合適?”
溫彥博:“臣等正有此意,陛下以為山西南道如何?”
便如李破所言,這都是老規矩了,自從朝廷設下折沖府,當時就是這么個流程,后來道中設督查使,也是從李靖主管的江右開始試行。
如今設布政使,算是對官僚體制的一次大改,找個地方試行一番也就是題中應有之義。
李破毫不猶豫的同意了下來,晉地是他起家的地方,官僚體制比京兆還要完整可靠,那里的官員也大多經得住考驗。
“可,就選山西南道,長平,上黨那邊要看緊些。
既然都贊同,那就盡快試行,朕覺得在明年秋收之前,把此事辦好,卿看時日上來得及嗎?”
溫彥博沒問為何期限定在明年秋天之前,因為那是明擺著的,明年河南,河北,山東等地就要收稅了。
財賦之事又在布政使的職權之內,所以起碼河南,河北,山東各道到時候布政使署衙要就位。
只是事情是這么個事情,可溫彥博還是搖頭勸道:“臣覺得有些急了,新衙要選賢任能,熟悉政務,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臣以為試行最少兩年,一年之后可在各道陸續建衙,三年完成此事。
陛下施政向來有條不紊,在此事上又何必操之過急呢?”
李破皺了皺眉頭,沉吟片刻道:“也好,那就以三年為期,之后報上來給朕批復即可。”
溫彥博欣慰的應諾了一聲,冷不防李破問道:“那卿就薦舉一位布政使吧,讓朕看看卿的眼光如何。”
溫彥博抬頭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心說唉,果然還是這般,不高興就不高興嘛,老是打算秋后算賬,何必呢。
于是他也罕見的流露出了些狡猾道:“看來陛下心目當中已有賢才之選,臣就不多嘴了。”
一句話說的李破都忍不住樂了,“好你個溫大雅,竟也有如此油腔滑調之時?”
溫彥博不樂意了,開口便堵了皇帝一句,“臣之言向出本心,陛下怎能以輕浮相待?”
李破哼了一聲,“朕就佩服你們,能跟朕一本正經的說笑話。”
溫彥博臉上露出了些笑意,這位陛下也快四十的人了,跟臣下慪氣的時候還是和年輕的時候一樣。
報復心一起就難以遏制,口頭便宜要占,過后還要跟你算賬,哼,這些伎倆他溫大雅吃了多年,能奈我何?
當了尚書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底氣確實比以前充足了許多。
李破待他也確實不同旁人,每每都是發發牢騷,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他的小賬本上溫大雅的名字一直未曾得錄入,委實不一般。
“不知陛下心目中的人選為誰,可能說來讓臣參詳一番?”
李破也不再跟臣下逗樂,“既然卿都如此說了,卿看吏部侍郎房喬如何?”
溫彥博稍一沉吟,便笑道:“此人才德俱佳,倒也合適……看來陛下對房喬是寄予厚望啊。”
房玄齡雖然只是吏部侍郎,堪堪進入到了朝廷高官的行列,可這些年明顯能看得出來,此人潛力十足,有了一些宰輔之相。
只是房玄齡一直在朝中任職,短板非常明顯,沒有在地方任職,或者從軍的資歷,缺了這個,在關鍵時候就很難爭的過別人。
如今在吏部侍郎位上待了兩年多,皇帝就親口想讓他外放任職,信重之意已是明擺著的,這樣的人就算再蠢笨些,前程也非一般官員可比。
更何況房玄齡能是蠢笨之人嗎?
用后來一些文人的話說,房玄齡就是簡在帝心,日后就算成就不了宰相,也必定在皇帝近臣之屬。
其他的沒什么,溫彥博其實就是有點奇怪,皇帝到底看上了房玄齡哪個長處,竟然對其如此寵重,親自關照他的仕途。
這樣的事情,早前也只會發生在元朗,羅士信等人身上罷了,那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自小跟皇帝相伴,就是皇帝的結義兄弟。
其他人可得不到皇帝如此相待,比如他溫彥博,操勞了多少大事,才能來到今日之地步,房喬一個李淵降人,何德何能,竟能和他們這些人相提并論?
即便是以他的度量,此時也不免生出了幾許嫉妒之心。
李破卻不會多做解釋,房玄齡雖然沒有戰功,更不是從龍之臣,可人家鼎鼎大名,讓他記得清清楚楚。
用過之后,確實非常的順手,不愧其唐初名臣的稱號,那就要刻意的培養一下,將來也好接手朝政,以免大家老去之后,有后繼無人之憂。
長孫無忌就很拉胯,不然的話也能得到這樣的待遇,誰讓李破就記得那么幾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