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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靜

  金象締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老仙人的名字,他也還沒有機會問其他的師兄。看著這個為自己起名叫如晦的師父,與心中的形象慢慢的重疊,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在沒有入這方寸山時,他通過慧言來想象著這靈臺宗的祖師一定是個和光同塵的仙人,是他心中完美的仙人形象。后來遇上了智通,又通過智通想象著靈臺宗祖師,想象著他一定是一個心中有著任俠之氣的仙人,現而親眼所見,卻只覺得他就像是一團氣,一團有生命的氣,又或者是一座山,靜立不動,任風雨漂泊。

  最終三者合一,成為模糊一團,神神秘秘,飄飄渺渺,看不清楚。

  “萬般心念,皆由心起,若想行遠,須得沉得下氣。”

  老仙開口第一句話說道,金象締還以為會是第一次那樣,講那種聽不真切只能感受到的東西。所以聽到老仙人的話,頗覺得意外。

  老仙人低眉,垂目,金象締卻覺得他在看著自己,只聽他說道:“這氣不是五行靈氣,不是地府陰氣,不是紫府丹氣,而是心氣。”

  “若想長生,首先得沉一沉這縱躍而起的飛騰心氣。”

  老仙不緊不慢的說道,底下的人靜靜的聽著,沒有一人開口說話。

  “我為你們講一個故事,在人間,有一位刻書匠,年紀輕輕卻刻得一手看上去很有韻味的字,在刻書坊中頗有名氣,時受同輩贊溢。有一天東家對他說只要他將手頭上那一冊百萬字的《祭神傳記》刻完,便給他十倍于現在的月錢。此時刻書匠那冊《祭神傳記》已經刻到了七十萬,刻書匠很高興,因為這個月錢是他入刻書行前想都沒有想到的。在回去之后,他講給父母妻兒聽,父母妻兒同樣的很高興。按照他刻字的速度,數月之后的便能夠有著十倍于現在的收入,只要再忍受數月清寒就行了。”

  金象締靜靜的聽著,想從中聽出什么寓意來。

  老仙人繼續說道:“然而,有一天一家新開的刻書坊有人來找他,說要請他去做主刀刻字先生,刻書匠問對方能開價幾何,對方給出的月錢比之現東家給的還要多。刻書匠心動,嘴上只說月錢低了,若想我去你那得再加。對方說回請示再回復。刻書匠回到家中再與父母說有人請他的事,父母同樣的心動。說可以答應他。”

  “刻書匠卻說對方是新開的書坊,去那里風險太大,不如在這邊穩當,而且東家很不錯,心中拿不定主意。又有得知消息的親朋,一個個七嘴八舌的發表著意見。主要的說法就是:你現在拿的仍然很低,幾個月后東家未必真的會給你,以其等待那個虛無的承諾,不如拿這手邊的東西,只有拿到手的月錢才是錢。而且,在哪里干活都是一樣的”

  “刻書匠的心開始動,又想到那個做出的種種承諾新書坊,心想只他能答應價格而老東家又不留我,我就去他那里。幾天后,對方答應了,只是要簽一份三年契約。刻書匠對此頗為抵觸,暗想我去你那里自然盡心幫你做事,何必還要簽這個東西。然后他又去同東家說,心想只東家挽留就拒絕他。可最終東家并沒以什么方式挽留,然后,刻書匠便與那人簽下了契約。”

  “簽下契約之后,他才想起,這是一家新開的書坊,自己刻的書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被人看到。這一等就是一年書坊才開張,雖然開張,刻書匠在中間得到了高出當時身份的錢,此時卻已泯滅如眾人,而原東家所在的書坊中卻有不少人揚名。一個個之前并沒有名氣的人,都已經名氣大過他。”

  “刻書先生有一天仰天嘆道:我天賦不在任何人之下,我同樣的努力,絲毫不懈怠,奈何時不利兮。”

  老仙人眼看過眾弟子,最終將目光落在金象締身上,說道:“你第二次聽我講道,你說說你聽到了什么。”

  金象締即使是站起來只不過一尺不到,他行一禮后,緩緩說道:“弟子聽出了局限與人心。”

  “說說看。”老仙人閉上眼睛說道。

  “那刻書匠的天賦在于刻書,并沒有認清時局的眼光,至少當時做出選擇時沒有,他所生長的環境,影響著他的選擇,這就是局限。在做出選擇之時,眾多人欠說,他們眼中只看到了眼下的金錢,而他那些親朋一個個心中充滿了珠黃色,這說明人心本貪。”

  “嗯!”老仙人點了點頭,又說道:“還有誰聽到了什么?”

  其中有一個弟子起身行禮說道:“弟子聽到了,時機與選擇。”

  老仙人點頭,閉上眼睛。

  那弟子繼續說道:“七情六欲即使是每天靜心打坐的仙人也無法根除,更何況是物欲之中游淌的塵世之人。貪心并沒有錯,錯在他沒有選擇對的時機,所以他只貪得一時錢財,而無法貪得一世富貴。”

  老仙人睜開眼睛,點頭,又問道:“還有誰聽到了什么?”

  立即又有一個弟子站起身來行禮,說道:“弟子聽到了虛浮與本我。”

  “嗯。”老仙人重新閉上眼睛。

  那弟子說道:“那刻書匠本是勤懇刻書的人,并沒有多大的貪心,所以他能在原本的書坊中出名,可是后來卻慢慢的貪心了,這必定是因為他的心開始膨脹,這些主要是因為填充了太多的溢美之詞,那些溢美之詞是虛浮的,隨風而來,隨風走,他在溢美詞中失去了本我定位,雖然他仍然的努力,卻上錯了船。”

  老人仙再次睜開眼睛,說道:“那刻書匠自發出感慨后幾天,突然,又對人說道:我之前在選擇時沒有人敢說選擇會是對或錯,因為沒有人能將占卜出一個清晰的未來,佛祖也不能。許多事情我無法把握,我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我刀下的字,我知道我自己的字比以前好了許多,不管在別人眼中這些字值價幾何,我都以千金之價在刻。有一天,我將以刀刻之字,沖破壁壘束縛,自由翱翔。”

  金象締聽著老仙人的話,思索著,老仙人又說道:“靜氣沉心,才能不失方寸。欲騰飛,必先蓄破風雨之力。對于修行之人來說,靜功是根本,若是失了靜功,千般大道,無窮妙法,也不過是遮眼浮云,迷心黃白。欲望如狂風,如駭浪,隨時隨地都能將平靜的心打破,所以,靜心還不夠,還得沉得下來,當靜如磐石如山川之時,驟雨狂風不過徒增其靜態而已。一切都將渾然一體,渾圓如意,演化方寸天地。”

  眾弟子聽著,各個若有所思。

  老仙人講道從來不講同樣的東西,所講的內容天馬行空,卻都緊扣修行之道。

  金象締知道那建靈室就是在修靜功,練氣不過是次要的。他不但想到了這些,心中還認為這是祖師在告訴自己,在沒有修行大神通之前,不要去找靈山救智通師兄。如果沉不住氣去了的話,只會折了自己。

  隨之老仙人開始講道:“靜功是我靈臺宗的根本,然而此靜并非只是靜坐存想,歲月枯坐。關鍵在于一個‘明’字。明白自身的一切,包括心中欲望。明己不過是靜功中的一部分,明己之后,就要明時,這時可以是天時,也可以說是局勢。靜坐存想,持咒念誦是靜,明己明時勢是讓自己沉下來。唯有能沉定之靜,方是真靜。”

  金象締靜靜的聽著,終于明白為什么天地間那么多修行之人會在天地間行走了。也算了解了修行道的艱難,拜入仙門,學得練氣法門并不意味著就能法象締結。

  他不由的想到慧言,想到了智通,想到了華清陽。同時為慧言與智通深深的不值,在他看來,即使是玄天門舉派全滅又如何,根本就換不回他們。

  突然,老仙人的語調一變,變成了那種蒼茫之色,在金象締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片蒼茫天地,看不清楚,模糊一片。天地依然是天地,卻沒有七彩之色,,唯有黑白。思緒、意念在那黑白的天地間自由的騰飛,他筆直朝九天之上飛去,想看看天外是什么,仿佛飛了億萬年,仍然沒有飛出去,眼前仍然是一片蒼茫。又朝另一個方向飛去,一直的飛,他想看看天邊在那里,又是億萬年,仍然沒能看到。

  終于停下來,落在一座高山上,看著天下,沒有生命,沒有顏色。一切的一切,都似在看著他,看著他飛騰,而這里的一切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突然想到了老仙人所說的沉靜,眼前的一切不都昭顯著沉靜兩個字嗎,而自己就像是飛騰的欲望。

  突然,他醒了。

  一切依然,旁邊是如微師兄,靜坐閉眼。云床上老仙人,已經停了下來。

  他看了看眾弟子,說道:“你們所見到的一切是虛幻的,也是真實的。靈臺一念,方寸之間,念大可成天地,包融萬物,念小化為微末,不顯于陰陽。”

  謹以此篇祭奠我那逝去的浮躁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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