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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節:軟柿子

  杜安沉默了良久后,突然開口問道;“他昨晚幾點睡的?”

  阮鷹連連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杜安看著他,他也看著杜安。

  一秒,兩秒……

  第三秒的時候,杜安看到阮鷹的眼神有些慌亂,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卻沒有把眼睛移開,還是看著杜安。

  杜安心里有了點譜了:從反應上來看,這阮鷹也是個人精,可惜,再怎么精一些人性本質上的東西還是避免不了的——一看這家伙就沒學過心理學。

  “嗯,”

  杜安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知道,就算自己追問下去有些東西阮鷹不會說就是不會說,時間未到——歸根結底,《解放日》的這套班子和所有劇組一樣,都是臨時組建的,而臨時組建的班子就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相互陌生的,合作起來需要一個磨合和信任的過程。

  “行了,你去忙吧,反正上午也沒有他的戲,他下午前趕到就行了。”

  阮鷹點頭,笑道:“行,那我先去忙了。”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把阮鷹打發走后,杜安思索了一會兒,一拍手,站起身對現場等待良久的工作人員們喊道:“下一場戲準備!”

  于是現場又忙碌起來,杜安則是站在原地遠遠地向著賈宏生招生,把他喊了過來。

  賈宏生過來后,杜安招呼他坐下,把石中天這事敘述了一下,最后問道:“賈哥,你看他這是什么意思?是真睡過頭了還是故意耍大牌呢?”

  這個劇組里讓杜安覺得可以交心的班底也就是賈宏生、朱茜和康俊安三個了,而朱茜今天沒戲,就沒來,康俊安的話在忙呢,就剩下賈宏生現在有空。并且賈宏生怎么說在上世紀就開始混跡這個圈子了,見多識廣,問問他多少有點用吧?

  賈宏生聽完,思索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杜安也靜靜地看著他。

  賈宏生還真挺認真在思索這個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覺得應該是真睡過頭了。”他說著,板起手指數起來:“旁的不說,就說住宿這事。他說不住三星級的酒店,那就不住,他說要五星級的,還要總統套房,你也都給他批了。你都這么給他面子了,他沒理由還跟你繼續耍大牌。”

  杜安點點頭,覺得賈宏生說得有道理。

  而也是因為不住在一個酒店,才會發生了石中天遲到到現在都不見人影的事故——若是同一酒店的話,早上出發的時候就會發現少人了。

  “有道理。”

  “有屁個道理,”

  旁邊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杜安扭頭一看。見是康俊安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過來。

  他拉長腦袋往片場那邊遠眺了兩眼,“你不用擺機器去?”

  康俊安咂咂嘴,“有什么好擺的?兩個機位定好就行了,前后也就一分鐘的事,下面都交給他們去干吧。”

  杜安看了看他,道:“你這是偷懶啊。”

  康俊安不屑地說道:“我這是給他們鍛煉的機會,要什么事都是我干了,他們怎么成長?將來怎么獨當一面?碰到我他們真該燒高香去了,在這行至少少折騰五年。”

  杜安也不再去說他,康俊安自己卻馬上又開口了。接上了之前的話題,“要我說,他這就是耍大牌。看著現場三爺不在,老某子不在。黃導梁嘉輝鞏利一概不在,他就覺得自己最大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且啊,他也是看出了杜導你是個好說話的人,”

  說到這,杜安見康俊安看了自己好幾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笑道:“你有什么話就直說。”

  康俊安一點頭,道:“那我就說了。”

  “他那邊一要求,杜導你就妥協了,換酒店?換,總統套房?換,就是因為太過容易,你處處讓著,他就覺得杜導你是個軟柿子了。俗話說得好,柿子要挑軟的捏,所以他今天才又遲到了——不捏你捏誰呢?”

  “我是軟柿子?”

  杜安重復了一下,面色古怪。

  若是挑選幾個和他合作過的演員,比如說朱雨晨、陳昆、黃勃什么的,說一說對于他這位導演的評價,提到最多的應該就是“一言堂”和“霸道”了。

  可如今他卻被人認為是軟柿子了……不過想想自己之前的舉動,還真是有點這方面的傾向——這全是去《瘋狂的石頭》當監制所留下的后遺癥。

  在《瘋狂的石頭》當監制的那段時光,杜安學到了妥協和照顧好合作伙伴情緒的重要性,而他在《瘋狂的石頭》的工作經驗之后緊接著上手的第一部電影就是《解放日》,一時之間還被當時的經驗所影響,不自覺地就開始照顧合作伙伴的情緒。所以對于石中天提的很多要求他都同意了,就是想要讓石中天不要在情緒上有什么包袱,全心全意拍好電影——與拍好電影相比,那些額外的花銷也是可以承受的,卻沒想到竟會因此而被認為是軟柿子?

  “可不是么,”

  康俊安看了看杜安,嘆了口氣,道:“說句心里話,杜導,我還是比較喜歡我們剛認識拍《風月》那會兒,那會兒的你又痞又無賴,還整天神神叨叨的,除了演技真的神之外,活像個神棍,哪像個導演啊?但是我還真是喜歡那時候的你,要是你還是那時候的你,現在這事我估計根本不會發生。。”

  “你現在變了很多,感覺活得好累。”

  杜安聞言一愣,旋而一苦笑:“人都是會變的。”

  那時候的他什么都沒有,光棍一條,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都敢做,也不考慮后果,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現在有女友,有公司,有投資,有員工……他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他要對這所有的一切負責,他要考慮越來越多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改變自己。

  從《電鋸驚魂》到《風月》到《終結者》到《飛越瘋人院》再到現在的《解放日》,他一直在慢慢地改變:一開始在《電鋸驚魂》里他聽不見任何意見,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剪輯都是自己一手抓,恨不得一腳把剪輯師踹到一邊去,到后來在《風月》中他嘗試著允許康俊安表現出他的一些風格來,再到《飛越瘋人院》中連結局都要聽別人的意見才能決定,他接受越來越多的意見,照顧越來越多的情緒,越來越“成熟”,變得和越來越多的導演一樣。

  這樣一想,對于石中天的妥協,除了在《瘋狂的石頭》劇組學到的經驗之外,跟這種長期的心理變化也是有很大關系的。

  康俊安搖了搖頭,嘆道:“所以說這個社會多么可怕,把所有人磨成同一個模樣。”

  賈宏生眼睛一亮,贊道:“老康,你這句話挺有水準的呀。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文化人。”

  康俊安哈哈一笑,得意道:“見笑見笑了,斯是拙句,妙手偶得。”

  兩人在那邊嘻嘻哈哈,話題一下子就歪得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杜安在怔怔地出神。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向一個越來越好的方向改變,但是為什么康俊安卻是更喜歡之前那個不那么好的自己呢?人不都是喜歡美好的東西的么,可為什么康俊安會更喜歡之前那個不那么好的自己呢?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不知道為什么,杜安心頭突然閃過這么一句話。

  “我這暴脾氣……”

  杜安喃喃自語,突然站了起來,在賈宏生和康俊安的愕然眼神中走向現場制片阮鷹的方向。

  杜安走到阮鷹面前站定,招了招手,讓他站過來一點,然后開口說道:“打電話給石中天,”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抬起頭,繼續看著阮鷹,“十一點一刻前沒有出現在片場,讓他直接滾蛋。”

  說完,也不管阮鷹的表情有多錯愕,直接轉身走了回來,往導演椅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眼睛瞇了起來。

  還是這樣爽。

  我管你是睡過頭了還是耍大牌呢,磨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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