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現代主義的孤獨?那是個什么鬼?
杜安對面的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要是別人這么說的話,他們大概會當那人在放屁,但是面前這人可不同啊——在他們面前這人可是拿到過華表獎最年輕的最佳導演,藝術水平不容置疑,又通過《解放日》證明了自己在商業片上無與倫比的掌控力,可以說是藝術商業雙豐收的典型人物,要不是年輕太輕作品太少的話,和張藝某相提并論都是不為過的。
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不由得他們不去深思,但是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為什么在黑灰中空出一抹白來就有“后現代主義的孤獨、破碎與游離”,他們甚至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都聽不明白,最后也只好歸結于藝術大師和他們這些凡人的區別了。
要不怎么人家拿華表獎他們就只能默默無聞呢?這就是差距啊。
女化妝師順著杜安的話嗯嗯啊啊了兩聲,連聲道:“我馬上就改一下!”說完就把那眼鏡男往一旁的化妝間走去重新研究這妝容該怎么上了,在場的其他人則都是看著杜安,連上呈現出來一種“雖然聽不明白但是感覺好厲害”的神情。
杜安本來還想這女化妝師多跟自己交流一會兒呢,沒想到自己一說完她立馬就遵從了,不由甚感無趣,無法,也只好繼續四下里閑逛了,一會兒湊到燈光師的旁邊嗶嗶兩句,一會兒又來到道具師那里挑道具的毛病。
“你這燈這樣不行啊,這邊再加一盞我來看看效果……把燈挑起來看看呢?給我一個向上的角度,先來三十度吧……不行,太集中了,再往左邊挪一下……算了,還是不要這盞燈了,拿走吧……”
“這鐵絲網也太完整了吧?來個人搭把手,把它扯爛點……對,那邊剪了……你怎么把它全部給拉下來了?趕緊把那一條重新給我裝上!……算了,右邊還是拉掉吧,意境會高一點,有一種蕭瑟的孤離之美……”
杜安就跟個麻煩制造機一樣,到處溜達到處挑毛病,沒毛病的都能被他挑出毛病了。
副導演的其中一項職責本就是幫助導演在影片的拍攝過程中、現場監督督促服裝、燈光、道具等的布置情況,保證之后的拍攝順利進行,所以杜安現在所做的事情完全符合他副導演的身份,并不是亂來、沒事找事做。相反,從職位的角度上來說,他現在的行為可以說是非常的盡責,就是苦了片場的那些工作人員了——本來放在馮曉剛導演那里已經完全沒問題的東西,到了杜安嘴里總能挑出點毛病來,讓工作量一下子加大了。
不過這些工作人員們倒是沒有怨言,反而一個個都很興奮,尤其是被杜安面對面點名說話的人,更是精神面貌非常飽滿。
都是這個圈子里的人,圈子里的這些事誰還不知道啊?就算他們窩在這個山溝溝里一直在拍戲,很多冷門的消息不知道,但是杜安的新聞可都是一些廣泛性的大新聞,就是丹東的報紙也都有報道的,尤其這次杜安之行的目的地還是他們劇組,很多圈內的朋友都已經打過電話來問候過了,所以他們也知道杜安現在是在直播,他們現在的樣子會被很多人看到的,這對于劇組里很多一直默默無名的人來說是一個在廣大觀眾面前露臉的機會。
就算拋開這層不談,他們面前的可是杜安啊!若是能在他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的話,那么以后說不定杜安開戲的時候就會叫他們,到那時候他們不就發達了?畢竟圈子里那些個跟著杜安混的人如今在事業上都有飛躍,他們都是一個圈子的能不知道嗎?所以大家的工作態度都很積極,杜安竟然詭異地沒有碰到一個片場老油子。
杜安這邊走到哪兒折騰到哪兒,動靜鬧得這么大,但是他途中只看到過馮曉剛看過來一眼,而且和自己對上眼之后他只是笑了笑就收回了目光去繼續和身邊的人說話,顯然是不打算管自己、由著自己折騰去了。
大概在馮曉剛看來,只要自己不把這片場給拆了就沒事吧?
當然,這也和杜安只盯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關,若是他敢染指一些緊要的東西比如說接下來的那一場戲該怎么拍之類的問題,相信馮曉剛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這導演的脾氣他也是聽說過的。
于是杜安繼續閑逛,到處找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找茬,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直播間的彈幕很是熱鬧。
“拍電影好無聊啊,比我想象的無聊多了。”“怎么跟我在電視上看到的不一樣啊?”“怎么半天了還不開拍啊?我今天還特意請假來看的呢”“杜安說的那些東西這里有人能聽懂嗎?翻譯一下啊”“什么后現代主義的孤獨什么的,都什么東西?”“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片場,好荒涼啊”“這片場畫面跟電視上看到的真的不一樣,感覺好粗糙”“過去跟馮曉剛聊聊啊,誰要看這些不認識的人啊”“人家馮導在工作呢,你沒看到嗎?”“大家都是來工作的,又不是來聊天的”“杜安甩個吊來助個興!”……
雖然是白天,還是工作日,但是杜安直播間的人數在33萬,顯然杜安和馮曉剛相加在一起的號召力是真不小,尤其還是現場直播很多人都沒有親眼看過的真實片場場景,更是惹人好奇,從而導致觀眾數量這么多,僅次于上次公布排名時的人數了。
而在直播間畫面上,杜安逛著逛著又在一處地方停下了腳步。
只見在他面前蹲著一個男人,頭低著,把一雙手伸在面前看著動也不動,也不知道他自己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這個男人穿著便服,顯然不是演員,但是又不去干活,就是傻蹲著,搞得杜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一群人過來的動靜把這人驚擾到了,他的目光終于從自己的手上挪開了,抬起頭向著杜安看過來,然后整個人一下子站了起來,趕緊打了一聲招呼,“杜導好!”連上還掛著笑。
杜安也對他笑了一下,“你好。”然后看著他。
這個男人他好像在哪里看過,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也是個演員,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見過叫什么名字了,不過一般他想不起來名字的演員都是些不太出名的。
他似乎能看出來杜安不認識自己,率先介紹道:“我叫鄧潮,是這部戲的演員。”說著還向被圍在人群中的馮曉剛那邊指了指。
杜安這才恍然大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男人應該是《集結號》的男二號,分量可不小。而且這人之前也演過好些個電視劇,難怪自己會對他有印象了,不過進入電影圈……對于這個鄧潮來說應該是頭一回吧?反正杜安沒有在哪部電影里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頭一次觸電就跟馮曉剛合作,這機遇著實不錯。
杜安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看的劇本,問道:“今天好像沒你的戲,你怎么過來了?”
鄧潮笑了一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說道:“這不是第一次拍電影嗎?平時沒事的時候我就回過來看看別人都是怎么演的,省的到時候出紕漏了。反正組都進了,人就在這,不過來也沒別的地方好去玩了。”
杜安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看來鄧潮對于首次觸電還是頗為興奮的,大概也只有這種時候才有這樣的激情了,等經歷多了也就不會這樣了。
杜安又問道:“我剛才看你一直在看自己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說到這,鄧潮有點苦惱。
“過兩天就有我的戲了,但是我看過了,里面有一場是我手的特寫,但是我的手根本不像是那個年代當兵的人,我正愁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杜安聽著他的話,向他垂在身側的手看了一眼。
確實,這手細皮嫩肉的,哪里像是那個年代當兵的大老粗的手呢?
杜安張口就道:“這問題好解決啊,到時候讓化妝師幫忙做下手的造型妝,就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場會拍到你的手,這樣的話就要拍一場做一場了……”
杜安看到鄧潮微微搖頭,顯然這個辦法他并不贊同,或者他自己也早就想過了。
也是,拍一場做一場,還專門是給手做一個,這要是杜安這樣級別的演員或許可以,但是鄧潮的話……化妝師難免會對他有意見啊。
于是杜安提出了第二個辦法,“……還有一個辦法呢,就是你自己拿沙土自己去搓手,搓到你自己滿意為止。”
這鄧潮確實是個雛兒,這種問題都不知道怎么解決,還自己蹲這兒想半天,換做杜安來立馬就想出了解決辦法。
鄧潮聽到這個辦法后一愣。
拿沙土搓手……這是自殘吧?
杜安看到他猶猶豫豫地問道:“那……不要搓,抓點沙土在手上行不行?”
杜安搖了搖頭,“戰斗場景這樣還行,用臟還掩蓋住粗,但是文戲的時候不行,畢竟你那樣是臟手而不是粗手。舉個例子,如果你是在營地里吃東西的時候拍你的手部特寫,難不成你手上粘著泥吃飯?你這是吃飯還是吃泥呢?想要粗手,除了特技妝就只有這種辦法了。”
可能是鄧潮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所以面對這種自殘行為還有點害怕,不過對于杜安這樣拍過多部電影經歷過諸多場面的人來說,這種行為還真的稱不上自殘,為了拍戲的效果,比這嚴重的他都見得多了,冒生命危險的都不少。
所以說啊,做演員有的時候真的不容易。
鄧潮想了半天,最終一點頭,“行,我知道了!”然后對杜安一笑,道:“謝謝你了,杜導。”
杜安也對他一笑,“沒事,本來我現在就是你們這戲的副導演,職責就是幫助你們拍好這部電影嘛。”
“行,你自己慢慢觀摩吧,我先走了。”
杜安說完,就走開了,走著走著,向馮曉剛的方向看去,卻是莫名其妙地嘆了一口氣。
他最應該做的就是給演員們講戲,安排總體的拍攝工作,如今卻只能夠揪著一些“這邊應該干凈一塊”“拿沙土搓手能行”這樣的小問題不放,跟個打雜的一樣,關鍵的拍攝程序碰都不能碰,實在難受。
這就像是對于一個有煙癮的男人,你只給他聞煙味讓他摸香煙卻不給他抽,還不準他走開,這別提有多難受了,心癢難忍啊!
從這方面來說,觀眾們給他挑選出來的這個行動還真是夠操蛋的,他真不愿干這事,但是卻不得不干,誰讓他現在是楚門呢?
得,忍著吧……
得虧只有一天的時間,在馮曉剛劇組的這一天結束了之后,杜安又請主要的劇組人員吃了頓大餐,這第一項任務就算完成了。
直到杜安團隊坐飛機離開,馮曉剛也沒有像很多觀眾所期待的那樣“兩人只見探討影片的拍攝、思想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他和杜安在一起的時候說說笑笑,正經事兒半點沒說。
這點倒也在杜安的預料之內。
你讓馮曉剛怎么跟他談影片拍攝的問題啊?就算他真的想和自己交流,但是杜安現在的生活可是全程都在直播呢,他們這一交流,立刻就被所有人都看去了,那些人心里會怎么想?
畢竟要是別的影片也就罷了,可《集結號》偏偏就是一部主旋律電影,而要論到主旋律電影的話,十月份的《解放日》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杜安現在在主旋律這一塊可以說是一個承前啟后式的人物了,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馮曉剛這一主動交流,看到的人不自覺地就會認為他這是在取經了,畢竟杜安在主旋律上已經完美地證明了自己,而馮曉剛還沒有做出成績。
而且馮曉剛要是真跟杜安交流了,將來《集結號》要是成績不好也就罷了,要是成績好的話,別人會不會說是因為他在杜安這邊取到了真經的緣故呢?
所以啊,馮曉剛的做法在杜安看來是最明智的——你來,我歡迎你來玩,但是你就只是來玩的,其他什么都別談,這部電影我一個人能拍好。
這是一個大導演最起碼的驕傲與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