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實在睡不下去了,杜安才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來。穿好衣服褲子溜達出來,剛開門,就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甜膩得人發慌。
聽到聲音,沈慧芳從廚房里探出頭來,看到杜安捂著鼻子站在房間門口,又把頭縮了回去。
“起了啊,電飯鍋里給你留了菜,熱一下就好了。”
江南這一片愛吃甜食,可杜安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異變,對甜食深惡痛絕,因此一聞到這甜膩得令人發慌的味道真正受不了,捂著鼻子跑去洗漱了一番,擠進了廚房里,手也從鼻子上拿下來了——人的適應力確實強大,聞著聞著也就接受了。
沈慧芳家廚房很小,擠進兩個人就幾乎塞滿,轉個身都困難。
杜安打開電飯鍋,里面是剩飯,中間還擱了個盛著雪菜炒肉絲的小瓷碗,利用飯的余溫保溫著。杜安拿起來隔著碗沿試了下溫度,還溫著的,于是也就沒有再麻煩沈阿姨,自顧自地打開碗櫥拿出一個瓷碗來盛了飯直接就著雪菜炒肉絲吃起來。
菜是半溫,有點涼,卻能接受。
“哎!你這孩子,把菜熱一下!”
沈慧芳一手伸過來就要拿菜,杜安阻止了她,一手護著碗:“不用,溫度剛好,熱了就太燙了,我吃不下去。”
面對杜安的執拗沈慧芳也沒有辦法,只好放棄,重新回去****自己的事。
杜安邊吃飯邊看著沈慧芳,隨口問道:“沈阿姨,你這是在煮什么呢?這么甜,你這是放了多少糖啊?”腦子里卻是在想著自己的事情。
那天面試過后,杜安也看出來喊人來試鏡的辦法實在不靠譜,于是自己主動出擊,四下里尋找那些中意的女演員主動游說。他也是分清了目標的——中戲北電系的全部劃入了黑名單,一概不找,反正找了也沒戲——他找的以港臺系為主,楊恭茹、賈靖雯、張筳等等,只要最近在南揚附近拍戲的,他都去拜訪過,不過統統失敗了。
這些人比章靜初更難搞:他能拿出來的殺手锏兩百多萬片酬對于章靜初這個新人來說非常有誘惑力,但是對于這些有了些名氣的演員來說卻根本不算什么,相比之下,女主角是妓女的這個設定更讓他們顧忌,所以統統都推辭了。
他這邊想著,沈慧芳那邊把他的話接了過去:“這不是街道辦新來個干事嘛,挺有能力的,從南藝拉了幾個小伙子小姑娘來給咱們街道辦演話劇,還是義演,不收錢,今天晚上就開演。我也就想啊,這大冬天的,這些個小孩子大老遠跑來給我們演個話劇也不容易,他們不收錢,吃點東西總行吧?我聽說這些個娃娃大多是廣洲人,所以這不就煮點糖水嘛。第一次煮,也不知道他們喝不喝得慣。”
杜安扒了兩口飯,咀嚼了幾口完全咽了下去才道:“有免費的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不成?”心思卻還在自己的電影上。
這樣下去實在不行,要不,就把劇本改一改?把齊薇妓女的身份換掉?
似乎也只能這么辦了,杜安開始思索起改編劇本的可能性和方向來。
想著想著,一碗飯已經吃完,杜安收拾好碗筷洗干凈放進碗櫥里后,那邊廂沈慧芳的糖水也終于煮好。
看著沈慧芳作勢要親自把那口裝滿了糖水的高壓鍋端起來,杜安趕緊阻止了她:“哎沈阿姨!放著別動,我來!”說著搶上去把沈慧芳擠到一邊。
這高壓鍋裝滿了糖水,分量可想而知,更別提還要端到街道辦劇場去。于是杜安就搶過了端高壓鍋的活兒,沈慧芳用個籃子裝了碗筷,兩人向街道辦劇場走去。
街道辦小劇場離這兒不遠,走了七八分鐘就到了,大門口上面掛上了“熱烈歡迎南揚藝術學院今晚義演雷雨”的紅幅,鐵門開著。走了進去,轉過彎,就是一片大院,院中擺滿了長條凳,院子那頭搭著舞臺。舞臺兩邊分別矗立著一個半人高的音箱,舞臺上還有五六個身著便服的學生在那兒排練著。
這院子四周高墻遮掩,院中無風,院中的長條凳上零星坐著幾個沒事干的老人家,冬天午后金黃色的溫暖陽光灑下來,曬得人懶洋洋的,這幾個老人就一邊沒事看兩眼舞臺上的學生們排練,一邊昏昏欲睡,時不時地和身邊的人閑聊上兩句,其中有個戴瓜皮帽的老頭已經迷了過去,拄著拐杖在那兒打瞌睡。舞臺上排練的學生們沒用話筒,音箱也關著,只有他們偶爾聲音大了才能從舞臺上傳下來,一下一下的,像是催眠曲,襯上直要把人骨子里的力氣都抽走的溫暖陽光,整個院子悠閑靜謐。
杜安端著鍋,跟著沈慧芳來到舞臺前。
在沈慧芳的一聲招呼下,那些學生們立刻歡呼著跑了下來,杜安和沈慧芳分盛糖水遞給他們。學生們都笑說著“謝謝阿姨”然后接過糖水,一邊喝著一邊聊著天,其中有幾個時不時向杜安看上兩眼,覺得這個人眼熟,似乎就是前陣子攪起假證事件的那人,但幾人之間小聲議論了幾下后又哄然一笑,顯然是覺得兩人只是長得相像,杜安不可能是那人。
這幾個學生確實還都是廣州人,相互之間說話的時候都是說的白話,杜安勉強能聽懂一些。
“杜導?”
一個女聲將杜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轉頭望去,瞧見一個穿著呢子外套、打扮莊嚴的女子。
“朱干事。”
杜安還沒說話,沈慧芳已經率先打了招呼。
“朱……干事?”
杜安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
面前這打扮莊嚴的女子是朱茜:當初在電鋸驚魂劇組中,他最欣賞的就是這名女演員了,可她如今怎么在這?沈阿姨還叫她朱干事?
朱茜走了上來,笑著招呼道:“沈阿姨,你怎么還真給他們做了糖水送過來?還真是麻煩你了。”沈慧芳連連擺手,說:“應該的應該的,這些小家伙一個人在外地也不容易,好好的禮拜天沒得休息還要來給我們做義演,實在辛苦啊。”
“能撈到面向群眾的表演機會,他們才是占了便宜呢。”……
待沈慧芳和朱茜寒暄完,沈慧芳就拎著盛碗筷的籃子先回去,鍋讓杜安一會兒拿回去;學生們喝完了糖水也重新回到了舞臺上,開始排練起來;杜安就和朱茜隨便找了條長凳坐了下來。
“你怎么在這兒?干事是什么?”
杜安迫不及待問了出來。
朱茜看了看舞臺上的那些學生們,又看向杜安,給了他一個灑脫的笑容,說道:“我現在已經不當演員啦……”
當電鋸驚魂大獲成功后,雖然杜安沒撈到什么好處,但是片中其他人好處可都是撈得足足的,尤其是兩個主演張家譯和朱雨晨,光憑著這一部電影就一飛沖天,儼然已經躋身二線明星序列了,不過朱茜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
電鋸驚魂大火之后,這個小配角的處境還是沒有改變,依然只是個特約演員,依然還是只能在一些小制作當中擔任個配角,這也徹底打碎了朱茜的信心。
“……這樣的機會我都抓不住,火不起來,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這次更好的機會了,一輩子估計也就只能這樣半死不活地混著了,我確實不是吃這碗飯的。所以我也終于放棄了,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到這邊的街道辦當了個干事,然后結婚、生子。”
“我家里人說得沒錯,我先天不足,不適合當演員。”
朱茜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太陽從她的正面射過來,金黃色的陽光溫柔地覆蓋在她的臉上,從杜安這里看去,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密的絨毛。
杜安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灑脫的笑容,心里堵得難受,只想大罵一句:去******先天不足,一群他媽****瞎子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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