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電視開著,馬景滔在咆哮,蘇瑾看得津津有味。
賈宏生站在門前的實木隔斷旁,對杜安說:“把問卷給我。”
杜安從面前的茶幾上拿過他用來寫戲的本子,站起來,繞過沙發,走到賈宏生旁邊,把手中的本子遞給他。然后重新回到沙發上坐下,雙腿并攏斜放在地上,雙手垂下,放在大腿上,嘴巴微微撅起,揚著頭,看著賈宏生。隨著賈宏生的運動,他的腦袋略有幅度地晃動著,眼瞼忽而放低。
他們已經開始試戲了。
旁邊就有現成的大戲上演,其中一個還是她的男朋友,于是蘇瑾將目光從電視機上挪了下來,閃閃發亮地盯著杜安。
然后沒過一會兒,她就興奮地瞪大了眼睛,眼神中仿佛噴射著熊熊火焰。
現在這個杜安太妖媚了!那坐姿,那微微撅起隨后又抿起來的嘴巴,還有那放在大腿上的手、小拇指無聊翹起的動作,都是如此的風情萬種。特別是那個眼瞼忽而放低的動作,簡直比女人還女人,不用看劇本她都知道自己男朋友這是在演一個女人。
蘇瑾一直不太懂演技是個什么東西,她只知道戲好不好看,但是現在她好像有點明白什么叫演技了。
不過她更加興奮地發現自己男朋友竟然還能有如此嬌媚的一面,一時之間腦袋中浮想聯翩起來,各種十八禁畫面閃過。
杜安卻不知道自己女朋友現在腦子里的思緒有多復雜紛亂,他只是看到賈宏生接過本子,然后靠在了門前的那實木隔斷上,扭頭看了自己一眼。燦爛地抿嘴笑著,眼睛卻是微瞇,和善中藏著殺氣。氣質和之前那個安安靜靜的賈宏生截然不同。
接著他看到賈宏生把手指放到嘴前,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動作看似正常,卻有些滯緩,透露出一股色情的味道。
然后賈宏生不再看他,低下頭,用那根舔過的手指翻開本子。
這個舔手指的動作杜安沒有寫,是賈宏生的即興發揮。
有的時候紙張粘在一起難以打開,舔一下手指去打開很常見,但是能通過這樣一個動作。隱晦含蓄地傳達出一股色情的意味,來豐富人物的內心,卻不是隨便來個人就能辦到的。
有點意思……
杜安配合地嘴唇微張,給了他一個不是笑的笑容,繼續看他的表演。
賈宏生翻開本子看了兩頁后,輕輕“嗯”了一聲,然后把本子合上,轉頭看向杜安。
“你以為憑著這份拙劣的問卷就可以分析我?”
他臉上的笑容已經隱沒不見,但是說到最后的時候嘴角還是往上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可以看到他若隱若現的得意。
“不。”
杜安臉上表情垮下,輕輕搖了下頭,腦袋向前微微探出。張嘴解釋道:“我……我只是相信以你的學識……”
“就是的,”
賈宏生卻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打斷了他的話,“你以為你掌控了一切,不是嗎?”
不等杜安說話,他繼續說道:“你知道你穿著高級皮包,穿著廉價鞋子像什么嗎?”
他臉上已經的笑容已經完全隱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好了杜安,專注地樣子仿佛看穿了杜安這個人。看到了他的心里,看到了另一個別人所看不到的世界。
“像個土包子。一個干凈忙碌、帶點品味的土包子。”
杜安配合他的表演,給出了適當的舉動:他面無表情。繼續仰著頭望著賈宏生,嘴巴抿著,身體繃緊,眼睛半張,眼神不耐煩,又有些壓抑著的怒意,像個正在被老師說教又不敢表現出憤怒來的乖乖女。
他還咽了口口水,脖子上的皮膚收縮。
在這個仰著頭、把脖子呈現出來的姿勢下這個舉動很明顯,可以讓人看到他的緊張。不過他是男人,咽口水的時候喉結滑動明顯,一下子就讓幾乎真要把身旁這人當成女人的蘇瑾反應過來,這是她男朋友。
“雖然你成長過程中不至于挨餓,不過你也只不過是個出身下層的市井女孩。”
賈宏生繼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杜安。說到后半句的時候,他仿佛從杜安身上看到了什么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嘴角不可自抑地勾起,卻努力保持著冷漠,這種狀態非常古怪,“對嗎,李科員?”
“你努力想擺脫你的口音——那地道的西山腔。”
“你父親是礦工嗎?煤窯有沒有讓他滿身臭氣?”
賈宏生不住嘴地說著,眼睛越來越閃亮,神情也越來越有一種病態的興奮。
杜安則是不知不覺間身子前傾,眼睛也不再眨動,表情專注,雙眉往中間收了約莫2毫米的距離,從他面無表情的狀態下可以使人感受到他內心的驚訝。
“男孩們對你說喜歡你,只是想要把你帶去旅館,你卻希望能和他們遠走,走到海角天涯。”
“走到國安局。”
看完賈宏生到目前為止的表演,杜安差不多已經心中有數了。
不過他想要看看這個人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東西。
杜安先緊抿了一下嘴唇,然后眉頭一挑,咧嘴做了個微笑的表情,臉的上半部卻是僵硬得不動。
“你真是觀察入微,但是否能用你敏銳的觀察力,來觀察你自己?”
杜安緊盯著賈宏生,眼中有著挑釁的意味,說話間還帶有氣音,可見情緒很不穩定。他小動作也多了起來,隨著話語身體微微顫抖,臉頰肌肉抽動,腦袋也小幅度地忽左忽右晃動,唯一不變的是眼睛——他的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牢牢盯著賈宏生,只是再沒了剛才的堅決,眼神開始脆弱。
這是一種動態的激動,和剛才賈宏生那種靜態的動作形成鮮明的反差。
“怎么樣?你何不觀察一下你自己,把觀察所得寫下來,”說到這里,杜安所有的小動作一下子消失,咬緊牙關,雙眉揚起,眼中有著快意,“也許你害怕這么做。”
說完后他緊抿嘴唇笑了一下。
很輕蔑的笑。
似乎他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賈宏生默默地左右來回走了兩步,邊走邊抽空抬頭看一眼杜安,最后他重新回到實木隔斷旁,伸出手去,拉住旁邊的實木隔斷猛地拉了一下!——這間屋子的裝修不錯,東西牢靠,他這一拉并沒有把實木隔斷拉壞,反而一點聲音都沒能發出,杜安卻像聽到一聲巨響,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一個顫抖,臉上卻還是保持著緊抿嘴唇的冷靜模樣。
“曾經有個國安的科員想要調查我,”
賈宏生不再是像剛才那樣側靠在實木隔斷上——他現在依舊靠著實木隔斷,但是整個人的位置往后移動,是用自己的右邊身體靠在上面。
他還是像剛才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杜安,目光幽遠,仿佛從杜安的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把他的肝炒毛豆吃了,配上地道的紅星二鍋頭。”
賈宏生的語氣很舒緩柔和,說完之后,他似乎不準備再說話了,卻突然用舌頭以飛快地速度進出嘴唇,發出“否否否”的聲音,最后緩緩地長出一口氣,似乎是在回味當時的美味。
偏偏他的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杜安。
“飛回學校去吧,小李,”
賈宏生身子離開實木隔斷,轉過身去雙手背在身后,走到門前,還能聽到他不停地輕聲說著“飛飛飛,飛飛飛……”。
“過!”
杜安喊了一聲,“你過來坐吧。”順便也把自己的姿勢回復了正常。
賈宏生卻沒立刻過來,而是先到實木隔斷那摸了摸。
“沒事,那東西很結實,拉不壞的。”
聽到杜安的話,也確實沒摸到裂痕,賈宏生才過來沙發上坐下。
蘇瑾則是已經重新把目光轉回了電視上。
電視一直在放著。
杜安看看賈宏生,現在這位演員已經恢復了之前那安靜的模樣,悶聲不響,面無表情。
他斟酌了一下后,說道:“男主角,拍攝大概兩個月,預計十二月開工,有時間嗎?”
是的,男主角。
對于賈宏生剛才的表演,他只想說,這是天才級的。
難怪這家伙在上世紀就能火。
他看到賈宏生放在腿上的手緊了下,然后緩緩松開,“有時間。”
杜安點點頭,“你有經紀人嗎?”
“沒有。”
“去演員工會找一個吧,那里多的是自由經紀人,”
杜安給了他一個建議,然后道:“片酬的事,就讓你經紀人去談吧,去夢工廠找束玉。”
又隨便和賈宏生聊了幾句,再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給了賈宏生后,杜安就把他送走了,就要關門時,卻停住了。
“我能問一下,為什么嗎?我聽人說,你之前不想拍戲。”
這個問題杜安一直憋到現在了,實在不吐不快。
他見到賈宏生的腳步停住,沒有轉過身,只有聲音傳來。
“我一直在靠我父母養著,連出去吃碗面都要問他們要錢。我一直沒覺得這樣有什么,直到幾個月前,我看到我爸頭發都白了。”
“我今年三十七了,不能再這樣了。”
杜安拉著門的手停在半空,看著這個并不強壯的背影,良久,才道:“我知道了,慢走。”
然后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