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并不是迷信的人,可是他現在相信了,有的人真的能夠旺夫,比如面前的王姑娘!他廢盡了心力探查不到的東西,竟然吃了一頓面條,什么都來了。唐毅好想把佳人抱在懷里,好生親熱一番。
王悅影似乎被他灼熱的目光嚇到,花容失色,起身就要離開,唐毅慌忙拉住了她的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王悅影看了一眼他的手,唐毅訕訕松開,兩個人老老實實坐下來,隔壁的談話的聲音又傳來了,唐毅豎起了耳朵。
那位鄭兄用著夸張的語氣說道:“趙兄,我怎么有些害怕啊!別說茶葉,就算是糧食,布匹,幾乎每樣東西,只要用這套方法,誰也承受不住啊!”
陸兄也說道:“真是想不到,老閹貨身邊竟有如此的高手,只是小弟有些不解,他為什么放手了?如果換成我,我一定大量收購茶葉,把價格推起來,等到文書期限一到,拿著茶葉券,逼著宏瑞祥交割茶葉。到了那時候,哪怕三五兩,甚至十兩八兩都要買下,要是不然,黃錦大可以調動官府的力量,直接抄家都沒法攔著,人家名正言順啊!”
唐毅默默聽著,心瞬間懸起來,暗暗驚嘆古人的厲害,經典的軋空教程就在三言兩語之間勾勒出來。
如果自己真的堅持下來,沒準被人家看破手腳,就有折戟沉沙的危險,自己小胳膊小腿,可經不起折騰。
唐毅屏氣凝神,繼續聽著,就聽那位趙兄冷笑了一聲:“你說的沒錯,所以不可能是老閹貨,以宦官的貪婪,他們會放著數以百萬計的利潤不要,果斷收手嗎?”
“那是誰?”鄭陸二人異口同聲問道。
“是晉商!”
“不會吧。”鄭兄竟然道:“老西兒不是從來不摻和票券嗎,他們怎么會興風作浪?”
陸兄譏笑道:“鄭兄,你是找到了桃花源嗎?”
“此話怎講?”
“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陸兄得意地笑道:“這兩年票券越來越熱,有多少人向山西票號借銀子?以我的估算,老西兒手里至少有二百萬的抵押票券。”
這話又印證了唐毅的判斷,唐毅不停點頭,聽得格外仔細,生怕錯過一個字。
鄭兄又詫異地問道:“老西兒手握著票券,他們推高茶價,讓手里的票券升值,的確能打撈一筆。可他們的貪婪不比黃錦差,為何要收手呢?沒有理由啊!”
“他們有!”
趙兄果斷說道:“晉商每年都要采購大量的茶葉,運到九邊,如果茶價暴漲,對錢莊是好事,可是那些做南北販運的商人就虧大了。”
原來如此啊!
鄭兄點了點頭,“趙兄果然高見,能用出左手買右手賣的高明辦法,除了老西兒之外,別人絕無可能。只是我想不透,他們攙和進來,那為什么王崇古還答應幫忙呢?”
一個簡單的問題,隔著一間包廂,唐毅的心都差點跳出來。
他最擔心的就是晉商和蘇州大戶攤牌,那樣的話,自己就不得不獨自面對蘇州大戶的怒火了,咬緊了嘴唇,仔細傾聽。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趙兄說道:“這就是他們陰險之處!以我估計,一定是老西兒看到了黃錦倒霉,他們暗助黃錦和我斗法,目的就是為了測試我們的實力。”
“測試實力?”
“嗯,他們把黃錦推到臺前,然后充當和事老,換取我們的好感,同時經歷一場風暴之后,人就會放松下來,他們好暗中布局,調動勢力。”
“他們想干什么?”鄭兄激動地問道。
“還能干什么,天底下賺錢的事情能少得了晉商嗎?開國之初,兩淮鹽商里面晉商寥寥無幾,而如今所有大鹽商的祖上都是山西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吞了兩淮鹽業還不夠,把手又伸到了江南,伸到了票券上面,真是可惡至極!”趙兄一邊說著,用力錘擊桌子,怒火之強,唐毅都能清楚地感到。
怒火越大,唐毅就越高興,他服從王崇古的調停,一方面是知道實力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制造假象,讓蘇州的大戶誤以為唐毅是晉商的白手套,好吸引雙方大戰。
只是唐毅高估了自己的影響,人家根本沒有把他當成了玩家之一,從頭到尾,都把矛頭對準了晉商,雖然拉仇恨的效果更好,可是唐毅還是有些小郁悶。
不過他很快就被接下來的談話吸引住了。
那位陸兄又問道:“趙兄,你確定晉商要動手?”
“應該差不多了,我本以為當初把王崇古調來,只是想撈點軍功,沒想到竟然有更險惡的用心!”趙兄止不住地怒氣勃發,“他們想動手就來吧,我要和他們周旋到底,看看究竟誰更厲害!”
嘩啦。
鄭兄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趙兄,你瘋了,老西兒勢力多強,你不是不知道,和他們斗,那是九死一生啊!”
“哈哈哈!”趙兄得意地笑道:“你未免也把晉商看得太高了,近些年來,東南的豪商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論起財力,未必怕晉商,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想一想,如果能把晉商擊敗,整個大明朝的商人還不都要聽我們的號令。到時候天下就有兩個皇帝,一個是紫禁城的朱皇帝,一個就是我們!”
鄭陸兩個人都嚇得不敢說話,這位趙兄的野心還真是驚人啊!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鄭兄才長長吸口氣,憂心地說道:“趙兄,我怎么都覺得有些危險,要不和王崇古通個氣,探探口風,萬一是個誤會……”
“不!”趙兄果斷說道:“這種事情就是以有心算無心,若是王崇古得到了消息,我們可就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奶奶個球的,你還算是爺們嗎?”陸兄咆哮道:“伸手摸摸褲襠兒,怕晉商怕成了這個樣子,真是丟人?本來票券就要撐不住了,晉商跳出來,讓他們頂缸豈不是更好!”
趙兄微微一笑,“還是陸兄有魄力,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就轉手做多,把價格都炒上去?”
“都?”
“沒錯,不只是茶價,布價、糧價、煤價,一樣都不放過!”
聽到了這里,唐毅已經沒有坐下去的必要了,他沖著王悅影招了招手,兩個人悄悄下了茶館,騎上了小毛驢,唐毅一溜煙兒回到了府邸。
唐毅伸手把王悅影攙扶下來,小姑娘雖然不懂茶館聽到的消息意味著什么,可是看唐毅緊張的樣子,也不由得擔心起來。
“哥,是不是有大事了?”
唐毅有些慚愧,臉上發紅,說道:“本該多陪你好好玩的,誰知……”唐毅懊惱地直跺腳。
“哥,你是做大事的,日子長著呢,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小丫頭說完,扭頭就跑,迎面正好撞上了王世懋,仿佛受驚的小鹿,驚呼道:“二哥!”
“二哥,哥,一字之差,云泥之別啊!”王世懋搖頭嘆息:“進來吧,接風宴都準備好了。”
夜半三更,唐毅捧著一摞文稿,到了徐渭的房門前,沒鎖!
唐毅輕輕推開,只見徐渭正襟危坐,在燈下沉思呢,見唐毅進來,笑道:“怎么樣,徐大仙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差吧?”
“是啊,徐大仙法力無邊,小弟這不來求你幫忙嗎!”
唐毅一屁股坐在了徐渭的對面,把文件隨意一扔。
“文長兄,終于來了!”
“當真?”徐渭興奮地搓手,狠狠一拍桌子,巴掌通紅也顧不得疼。
“行之,晉商要對東南下手?”
“準確說是東南要反擊晉商。”
徐渭擺擺手,“總而言之,狗咬狗一嘴毛,無所謂的。”
“不一樣啊!”唐毅笑道:“晉商雖然實力雄厚,可是東南畢竟是地頭蛇,如果搶占了先機,沒準真能擊敗晉商,勝算至少有七八成。”
“這么高?豈不是說王崇古沒戲了嗎?”徐渭驚訝地說道:“行之,要不要去告訴王崇古一聲?”
“算了吧,兩個龐然大物廝殺,沒有幾個月,不會出結果的。”
“那可就好玩了!”徐渭撫掌笑道:“咱們要做什么?”
“很簡單,就是讓他們斗得更慘,最好是兩敗俱傷,到時候再以救世主的身份降臨。”唐毅得意地笑道:“金融期貨太危險了,一把神兵不能放在兩個不懂事的孩子手里!”
山雨欲來,空氣中都是凝重的味道,兩個能輕松動用幾千萬兩資金的龐然大物,光是想想,就讓人血液沸騰,不能自己。唐毅知道未來的戰斗取決于誰手上的籌碼多,誰的彈藥更充足。
戰場有兩個一個是票券,一個是實物,唐毅自知沒有本錢去填票卷無底洞,大難臨頭,實物為王。
唐毅果斷下令,全面收購物資,不過這一次他玩了一個小花招,他把銀子存入幾家山西錢莊換成了銀票,然后揮舞著銀票去收購物資,買茶葉,買米,買面,買布匹……
好巧不巧,王崇古因為唐毅的提醒,感到票券危險很大,他和幾個錢莊的老板溝通,讓他們調集一批銀子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本來只是避險的舉動,可是看在趙旭等人的眼睛里,不亞于宣戰的號角,再加上唐毅的采購,讓他們確信無疑,是晉商要動手了,不得不說,唐毅這個好學生結結實實給老師一口大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