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了陳大成,事情一下子變得容易了,有了他帶頭,加上欽差大人的光環,三天之內,就有將近四千名百姓前來報名,要加入鄉勇。
唐毅對這支義烏兵充滿了期待,他不光要一支精干的力量,更要把他們培養成未來的種子,撐起鄉勇的一片天。唐毅特意去找戚繼光,結果一見之下,戚繼光訂立的標準比唐毅還嚴格。
比如要身強體健,最大不能超過三十三歲,不能有暗疾,祖上有罪犯的不行,小吏之子不行,商人之子不行,市民之子也不行,富裕人家的不行,讀過三年以上私塾的不行……林林總總加起來,二三十項的禁忌,唐毅看起來都頭皮發麻。
“我說元敬兄,選媳婦也不用如此吧?”
戚繼光嘿嘿一笑,“公子,不如此怎么能選出一支強兵呢?兵要老實聽話,不怕吃苦,沒有太多的花花腸子,只有如此,他們到了戰場上,才會不避生死,才會一往無前。我戚繼光練兵,豈能只是對付倭寇?倘若有一日大軍移師北上,和韃子血戰草原,復我大明天威,那才是英雄大丈夫所為!”
說話之間,戚繼光顧盼自雄,強烈的自信涌動,唐毅都不由得被感染了。
“元敬兄果然胸懷大志,但愿老兄能學衛青霍去病,封狼居胥!”
“承蒙公子吉言,戚繼光一定不辱使命!”
簡短潔說,戚繼光在義烏待了七天時間,一共選拔出兩千三百多人,這還是他嚴格限制的結果,不然再增加一倍也沒有問題。
除了陳大成之外,還有陳子鑾、童子明、朱玨等人,都年輕力壯,是一把好手。
招兵結束之后,戚繼光果斷下令,全軍向省城進發,絕不在義烏都做停留。
這也是戚繼光總結的經驗,他如果留在義烏練兵,士兵的三親六故都在,軍中關系復雜,他們互相抱團取暖,拉幫結派,想要訓練就難了。把他們快速帶走,在陌生的環境,他們只能服從長官的命令,操練起來就容易許多。
不過要想讓這么多人立刻撇家舍業,難度也不小。好在有唐毅跟著,他寫了一張條子,就從交通行支取了十萬兩銀子。
戚繼光給每個人發了五兩安家費,當雪花白銀放到百姓的手里,不少人都激動的熱淚盈眶。其他沒有選上的更是頓足捶胸,恨不得立刻成為其中一員。
五兩銀子不算太多,可是對于窮慣了的百姓來說,卻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消息在義烏傳開,很多年輕人都躍躍欲試,把當兵看成了出路,日后的義烏也成為最重要的兵源地和將軍鄉。
唐毅盤算了一下時間,老爹多半已經回到了浙江替自己消毒,這時候過去,也不會惹來什么爭議。而且唐毅也知道嘉靖的差事拖不得,要趕快交差,不能在未來老板那里留下壞印象。
欽差的隊伍,隨著戚繼光的大隊人馬,一路疾馳,半個多月的時間,已經趕到了杭州。此時的江南暮春時節,草長鶯飛,花木繁華,鳥雀齊鳴,聲音悅耳,沉睡的青蛙從土里爬出來,發出嘹亮的名叫。
松鼠、野兔、山雞、麋鹿,不時在路邊跑過,看得人手心癢癢的。
戚繼光帶著弓箭,沖到了山林里頭,沒多大會兒,獵了一頭梅花鹿回來。徐渭技癢,也找了片樹林,差不多半個時辰,他只提著一只野兔回來,那個郁悶就別提了。
比起這二位,唐毅則是悠閑多了,他親自動手,把鹿處理了,架上柴火,就開始烤鹿,一邊烤著還不時涂上些秘制的香料,濃郁的氣味分子遍布營地,弄得所有人都大吞口水。不少士兵自知沒有份兒,全都躲得遠遠的,省得饞蟲作亂。
戚繼光和徐渭一人弄了一條鹿腿,啃得滿嘴流油,剩下兩條,沈林巴巴的看著,心說正好自己和少爺一人一條。還沒等他下手,周朔邁步走過來,二話不說,拿出匕首,砍下了一條金黃的鹿腿,濃郁的香氣簡直讓人都醉了。
他猶豫一下,又把另一只給砍了。
“七太保,你太不厚道了。”唐毅怒吼道。
周朔懶得理唐毅,只是指了指不遠處的太監周純,留下一句:“一條鹿腿頂一件事。”等到周朔邁著大步走了,唐毅才反應過來!
乖乖,還以為周太監是油鹽不進呢,無論如何也不肯改變呢,原來一條鹿腿就把他撂倒了,早知如此,還怕他寫什么啊,直接給點美味佳肴不就完了。
還是孔老夫子看得明白,食色性也!以前唐毅還懷疑過,為什么把食放在前面,現在才弄明白,原來孔夫子早把太監這路人給考慮進去了。
唐毅不無惡意地推測著,歷代的起居注沒準就因為一個個吃貨而變了味道,如此說來,吃貨才是歷史的改寫者……
帶著烤肉的香氣,唐毅大搖大擺進了杭州,戚繼光去安頓人馬,準備校場,唐毅則是去拜見張經,哪怕他一萬個不愿意,圣旨如此,少不得要給諸位將領一點顏色看看。
哪知道出乎意料,張經竟然沒在總督府,不只張經,盧鏜,湯克寬,劉燾,熟悉的文武一個沒有。
“不會是知道我要來,怕挨罵都跑了吧!”
正在唐毅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藍袍的官員一眼看到唐毅,疾步走過來。
“哈哈哈,行之你可算來了,要是再晚一天,我也走了,沒說的,咱們喝兩杯去!”來的人正是胡宗憲,和一年多之前,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反而是唐毅,年輕人長得快,個頭不比胡宗憲矮多少。
“既然是東翁相邀,晚生怎敢不去!”一句話,勾起了兩個人的記憶,當初老爹成婚,唐毅一肚子別扭,自己跑到南方,還被胡宗憲招攬成為師爺。
時光飛逝,胡宗憲從當初躊躇滿志的浙江巡按,原地踏步城郁郁不得志的巡按。倒是唐毅,連中小三元不說,還成為了欽差大人。
胡宗憲不由得感嘆道:“行之啊,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老哥年逾不惑,一事無成,這輩子怕是完了。”
感嘆著,胡宗憲把唐毅請到了紅梅閣。
坐在二樓雅座,舉目窗外,正是碧綠的西湖,水面之上,游船點點,蘇堤上行人如織,不時有書生駐足吟誦,惹來應和之聲。
“良辰美景在前,行之就不想賦詩作詞嗎?”胡宗憲一面給他倒茶一面笑道。
唐毅喝了口上好的明前龍井,苦笑了一聲:“胡大人,你要是攤上我這么個差事,還能有心情賦詩嗎?”
胡宗憲一愣,隨即哈哈笑道:“我看沒什么不好的,我大明立國一百多年,哪個生員能有幸成為欽差大臣,你唐行之是第一個,單憑這一點,就值得喝一杯。”
唐毅沒有客氣,和胡宗憲碰杯,一飲而盡,酒水進肚,淡淡的梅香縈繞舌尖,回味甘甜,他喝過的酒不少,如此韻味獨特的還是第一次。
“胡大人,這酒……”
“別叫胡大人!”胡宗憲一擺手,斷然道:“叫胡大哥,要不叫梅林兄也成。”
唐毅放下了酒杯,苦笑道:“那可不好吧,我爹比起胡大人還要年輕,我要是叫了你大哥,豈不是亂了輩分。”
胡宗憲不以為然,“哪有別那么多的說道,咱們各論各的,唐大人總不能抓著我的脖子,讓我叫老叔吧?”
他說的豪爽,唐毅也笑著點頭,“如此小弟就得罪了。”
“嗯,早該如此。”
胡宗憲又敬了唐毅兩杯,然后才說道:“行之老弟,你問我這酒,這酒可有些故事……”胡宗憲微微一笑:“咱們先說說這紅梅閣吧,老弟可是聽說過李慧娘?”
“不光聽過,我還寫過唱詞呢!”唐毅呵呵笑道。
胡宗憲一陣錯愕,這才以手擊額,恍然大悟,自己這不是班門弄斧么,人家的老師還有一位當代曲圣呢!唐毅寫的唱詞也是傳頌江南,無人不知,和他比起來,胡宗憲可是差著不少。
“老哥獻丑。”胡宗憲笑道:“行之,當年歌妓李慧娘隨著奸相賈似道,游逛西湖,只因說了一句美哉少年郎,就引來了殺身之禍,而裴舜卿也因為針砭時弊,惹惱了奸相,一生所學不得展放,落了一個顛沛流離的凄涼下場,讓人痛心疾首。”
話鋒一轉,嘆道:“老哥為官十幾年,見過有人一時不慎,只因一句話一個字就招來了大禍,也見過有人剛強不屈,落得廷杖加身,客死異鄉。就如同那李慧娘和裴舜卿一般,老哥以為他們其情可憐,可也不足取,賢弟以為如何?”
胡宗憲貌似在說著戲曲,可是唐毅多精明啊,他哪能嗅不到異樣的味道,紅梅閣里有個奸相賈似道,本朝也有個奸相叫嚴嵩。
胡宗憲說裴舜卿和李慧娘的做法不足取,反過來就是說對待嚴嵩要小心謹慎,還不能隨便冒犯。
話里話外的意思,怎么透著要倒向嚴嵩啊?
唐毅心中吃驚,胡宗憲是個爭議性非常大的人物,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他趨奉嚴黨,和嚴嵩糾纏在一起,才落了個身敗名裂的凄涼下場。
“梅林老兄。”唐毅臉色凝重,淡淡說道:“李慧娘和裴舜卿的做法兄看不上,可是賈似道一般的奸賊,也沒不能長久掌權,不也被充軍發配,身首異處,兄可不要胡思亂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