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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死里逃生

  “咱們這位皇帝有三大毛病,第一是疑心病重,第二是剛愎自用,第三是死不悔改,哪怕明知道自己錯了,也不肯認錯糾正。就比如越中四諫,沈煉公,椒山公等人上書彈劾奸黨,一開口就是五大罪十大奸,就是竊主上之威福,蒙蔽圣聽……這些話外人看起來沒錯,彈劾奸黨的諸公也以為沒錯,可是陛下看在眼里,就大錯特錯。英明睿智的嘉靖皇帝,大明中興之主,豈會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哪里用得著一幫酸腐文人指點教訓。看到如此奏疏,陛下心中就先膩歪了一半,僅憑剩下一半的力道,又如何能擊敗奸黨,就算是堵上了性命,做博浪一擊,也只是竹籃打水,反而害了自己。”

  徐渭背著手,搖頭晃腦,大聲說道。

  唐慎聽在耳朵里,也笑道:“文長先生高見,就拿此次張部堂來說,他以為只要自己打贏了,就能一俊遮百丑,哪里知曉陛下認為他是出于私心作祟,功勞越大就越是可惡,這時候上書,無異于火上澆油,睿智天子,豈容小臣指指點點!所以要想救張部堂,道理講不通,唯有動之以情。毅兒用巨龜口含百花仙酒的方子,做玄龜獻瑞,陛下服用之后,必然歡喜,甚至大赦天下。而且拖延了時間,陛下也就冷靜下來,嚴黨的害人招數自然會露出破綻。妙啊,真是太妙了!”

  老爹和徐渭不停贊嘆,唐毅臉色發紅,靦腆說道:“爹,再夸下去,孩兒可就要驕傲了。”

  “驕傲又如何,我兒做到了別人不敢做,不能做的大事,當爹的還不能高興嗎?”

  “是啊是啊,行之,我看咱們該大吃一頓。”

  唐毅輕笑道:“文長兄,你哪天少吃了?”

  “是嗎?”徐渭撓了撓頭,笑道:“對了,行之,你怎么沒把巨龜一起獻上去啊,多了一只玄龜,咱們陛下就更愿意相信了,指不定這時候張部堂就出來了,再一高興,就官復原職了。”

  “不可能!”唐毅笑著擺擺手,“若是張部堂官復原職,就代表抓錯了,陛下是不會認的。他能給,但是誰也別想從他的手里搶,咱們這位皇帝是很有性格的!至于象龜嗎,那玩意憨憨傻傻的,伺候又費事,初看一眼,驚為神物,要是看多了,指不定就穿幫了。不過鋪墊到了這一步,若是李太宰和徐閣老他們還保不住張部堂,干脆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徐渭愣了一下,撫掌大笑,“說得好,該讓他們發愁了!”

  要說這些日子,最郁悶的是誰,莫過于吏部尚書李默,當他得知嚴黨對張經下手,氣得發瘋,滿朝文武誰都知道他是張經的同鄉,交情不淺,嚴黨攻擊張經,根本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李默當時就想著求見嘉靖,替張經說情,他還沒有出府,有個家丁送來了錦衣衛的一份信,展開一看,是陸炳的字跡,上面寫道:老師莫忘夏言之死!

  一句話,好似晴天霹靂,雷得李默外焦里嫩。

  大明朝雖然不像宋朝那樣善待士人,但是也不會輕易殺人,就比如大禮議帶頭鬧事的狀元楊慎,也活得瀟瀟灑灑。但是有些事情絕對不能碰,碰了必死無疑,比如近侍結交邊臣,大臣暗通藩王,再比如通倭……這些舉動都代表著一件事,你在覬覦皇權,圖謀不軌,踩了紅線,必死無疑。

  李默雖然脾氣急躁,也不是傻瓜,他最大的助力就是陸炳,可是此案陸炳為了避嫌,根本不會幫他,還未開戰,廢了一半功力,李默困坐書房,整整一晝夜。熬得眼圈通紅,他發瘋一般,把書房擺設砸得粉碎,最后像泄氣的皮球,坐在椅子上喘息。

  “多行不義必自斃!嚴嵩你做初一別怪老夫做十五!明年就是外察之年,別管你推舉誰接任東南總督,老夫都不會客氣的!”

  明代對于官員可不是任命了就完事,而是由完整的考察制度,除了三年一考,三次考滿才能升遷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京察和外察,所謂京察每六年一次,主要針對京官,五品以下由吏部和都察院會同考察,四品以上,則需要上書自陳,由皇帝裁決去留。至于外察,則是三年一次,由吏部主持,很不巧,明年就是外察之年。

  李默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外察內閣插不上手,唯一值得顧慮的就是都察院,可是去歲左都御史資歷最深的屠僑致仕,接掌都察院的是周廷,此人雖然黨附嚴嵩,但是資歷威望都沒法和李默相提并論。

  更何況有陸炳在,周廷也不敢和李默分庭抗禮。

  也就是說,只要再等大半年,李默的機會就來了。到時候他騎著四不像,手拿打神鞭,背后背著杏黃旗,看誰不順眼,就送上封神榜,化為灰灰,那才叫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眼下雖然折了張經和李天寵兩大干將,一旦掌握外察,他就能十倍百倍的報復回來,讓嚴黨大出血,甚至就此倒臺。

  要想做到這一點,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能觸怒嘉靖,否則失去主持外察的機會,自己就徹底完蛋了。

  李默甚至懷疑,嚴黨這時候出手拿下張經,就是為了引誘自己提前決戰,而失去天時地利……

  想到了最后,李默長嘆一聲:“半洲公,你先行一步,弟自當鏟除嚴黨,為你報仇!”

  李默咒罵了一陣,似乎良心能過得去了,他就重新回到吏部,主持事務,仿佛一個沒事人。

  雖然如此,但是每當有一點動靜,都會豎起耳朵,他迫切想知道,嘉靖到底會如何處置張經,雖然已經絕望,但是還總是有那么一絲僥幸,只要棺材板沒有釘死,就有希望。

  李默茫然地等著,等來等去,竟然真的等來了好消息,陸炳再度給他傳信,說陛下得到了黃帝藥方,玄龜獻瑞,正在閉關政務都壓下了。

  這話一出,李默就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激動地在書房轉了一圈又一圈。

  事緩則圓,只要能拖延時間,張經就還有活路,能從嚴黨手里把人救出來,才能顯得我李默的手段。

  李太宰立刻下令,動員手下的門生故吏,尋找幫著張經脫罪,攻擊趙文華和胡宗憲的證據。同時又散布言論,發動士林。

  就在他上躥下跳,忙活的時候,嘉靖把獻祥瑞有功的徐階叫到了精舍。

  “是華亭來了,快給看座。”

  徐階聽到華亭二字,激動得差點落淚,華亭是地名,用此稱呼,比起稱呼表字還要親切尊重,這可是嚴閣老都沒有的待遇。莫非憑著玄龜獻瑞,自己要一躍取代嚴嵩?

  徐階只是想了一下,迅速恢復冷靜,興許陛下只是一時高興,千萬不能得意忘形,越是如此,就越要老實,徐階不由得想起了當初獲得大捷的唐慎,自己連學生都比不上嗎?

  很快,徐閣老平靜下來,老老實實請安問好,比起往日還要恭敬。

  嘉靖暗自點頭,“華亭,朕服用瓊漿玉液之后,渾身精力充沛,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幾歲,不愧是黃帝遺寶,不同凡響,只是獻寶之玄龜不在,真是讓人遺憾!”

  “陛下,玄龜乃是神獸,豈能長留人家,微臣以為陛下成就仙道,登臨瑤池,必然又再見神獸的機會。”

  “嗯,說得好,朕已經讓六部九卿上賀表,華亭,你以為還該如何慶祝呢?”

  徐階眼珠一轉,笑道:“陛下,天降祥瑞,豈能無因,東南大勝,陛下得寶,臣以為憑此二事,陛下應該祭祀祖廟,告知列祖列宗,還應該明發上諭,普天同慶,最好,還要大赦天下,以示吾皇之仁德!”

  徐階說完之后,乖乖跪在嘉靖面前,大氣不敢出,嘴巴閉得緊緊的,生怕一張嘴,心就跳出來,張半洲是死是活,就在一句話了!

  嘉靖倒是沒有懷疑徐階的用心,反而仔細思索起來,的確天降祥瑞和東南的大勝脫不開關系,尤其是玄龜出現的地方正是通州,押解張經的錦衣衛都看到了。

  經過一個月的沉淀,嘉靖腦子也涼快了,嚴世藩的奏疏雖然厲害,可是假的還是假的,趙文華什么德行嘉靖豈能不知,跑了東南一趟,就知人善任,能統御全局?打死也不信!

  再說了,好幾萬人的大戰,光靠著趕巧就能打贏?

  嘉靖越想也懷疑,只是他下令抓捕張經,要是放了,豈不是自打嘴巴……

  “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啊!”嘉靖念叨著,說道:“華亭,張經老邁昏庸,貽誤戰機,本應該嚴懲不貸,可是念起年歲大了,又恰逢普天同慶,就讓他回家抱孫子吧。對了,你再擬一道旨意,凡是監獄之中,六十以上的罪犯,一律赦免!”

  “陛下如天之仁,微臣代天下臣民,叩謝皇恩!”

  “叩謝皇恩!”小太監們一起附和。

  嚴世藩非常郁悶,郁悶到了極點,自以為斃殺的絕招,竟然稀里糊涂失手了,張經老匹夫竟然死里逃生。屈指算起來,先有楊繼盛,接著又是張經,該死的都沒死,莫非自己害人的本事不成了?

  就在嚴世藩胡思亂想的時候,干兄弟吳鵬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東樓公,我弄到了那個瓊漿玉液,那玩意根本不是黃帝的藥方。”

  嚴世藩獨眼閃爍寒光,慌忙問道:“到底是什么,趕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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