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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大師級權謀家

  曹大章很激動,他送唐毅回家,在馬車上,兩只手不停地來回搓,屁股長了尖,來回顧盼,弄得馬車都不穩了。

  唐毅鼻子里哼了一聲,“一呈兄,你是耍猴的附體怎滴?還不如當初穩當了?”

  曹大章撓了撓頭,干笑道:“行之,我這不是高興哩,苦日子總算要熬到頭了。”曹大章一臉的輕松,仿佛很快就能擺脫青詞的折磨,就能出將入相,大展宏圖。他止不住地笑著,唐毅歪著頭,不想打破處在美夢中的人,可也怕這位做夢做糊涂了,鬧了夢游可就不好了。

  “一呈兄,路漫漫其修遠兮,想要搬倒嚴閣老,還遠著呢!”

  “怎么會?”

  曹大章不解地問道:“行之,嚴世藩和趙文華貪墨修宮殿的銀子,這可是欺君大罪,是要誅九族的!”

  “這些年他們欺君的事情還少了?”唐毅不屑道。

  曹大章道:“的確是不少,但是師相又豈是無中生有的,他問了你那么多,肯定胸有成竹。”

  唐毅淡淡一笑,“胸有成竹不假,可未必一定是倒嚴。就算是倒嚴,也未必是正面較量。一呈兄,如果你要聽我的,不妨耐著性子觀察,要是能從徐閣老身上學來一招半式,就足夠你在翰林院所向無敵。”

  “我那么差嗎?”

  “不是差,是非常差!”

  從徐府回來,唐毅就和徐渭等人閉門讀書,溫習經義,徹底成了宅男。眼看著臨近年終,百姓們雖然遭了災,可是年還要過,以前買二斤肉,現在就買一斤,肉不夠,菜來湊,除夕夜的餃子多半都是菜多肉少。

  唐毅他們倒是不用愁,成國公府早早送來了雞鴨魚肉,瓜果蔬菜。徐渭看到遍地吃的,眼睛都是小星星,他提議大家伙自己包餃子吃,唐毅和王世懋也都同意。

  吃貨的熱情瞬間爆發了,唐毅負責和面,王世懋拉著曹子朝去摘菜燒火。徐大才子則是提著刀,刷刷兩下,砍了兩只大公雞,去了毛扒了皮,把雞胸最肥嫩的肉片了下來。

  而后又挑了一大塊五花肉,切成大片,碼在雞胸上,笑嘻嘻說道:“雞肉細膩鮮美,豬肉濃郁醇厚,兩樣肉配在一起,今天的餡保證好吃。”

  說著論起兩把刀,在肉片上來回飛舞,寒光閃爍,咚咚作響,不一會兒紅白分明的兩種肉就成了肉糜,動作之麻利,看得王世懋和曹子朝目瞪口呆,他們一致認為如果會試改考廚子,徐大才子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只是他們還忘了唐毅,論起廚藝,唐毅可是一點不比徐渭差,就在他們忙活的時候,唐毅已經把面揉好了,正悠閑地磕著瓜子。

  正在此時,一個人從外面跌跌撞撞,闖了進來。幾步到了唐毅面前,也不管桌上的白面,啪得一拍,弄得滿手都是。

  飛起的面粉,把唐毅嗆得咳嗽了好幾聲,抬頭看去,來的正是曹大章。

  “我說一呈兄,你這是抽什么風啊?”

  曹大章悲痛欲絕,恨恨說道:“行之,我要致仕!”

  唐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開什么玩笑,朝廷官吏七十歲才致仕,如果身體不好,可以提前,但是萬萬沒有三十頭的翰林清貴請求致仕的。

  “一呈兄,你沒發瘋把?”

  “沒,我頭腦清醒得很!”曹大章咬著牙說道。

  唐毅攤攤手:“一呈兄,總要有什么原因吧?”

  曹大章眼圈發紅,抓著唐毅的手,弄得唐毅一身面,曹大章的臉色變幻了好幾次,長長吐了口胸中濁氣。

  “行之,我好失望啊!”

  看來這位真是受傷了,唐毅只好放下包餃子的大業,把曹大章請到了自己的書房,兩個人對面而坐。

  “有什么好失望的,都說出來吧!”

  曹大章臉上痛苦地糾結,“師相和嚴家結親了。”

  正在喝茶的唐毅噴了曹大章一臉,茶水順著脖子往下流,急忙拿起毛巾幫他擦著。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剛剛聽到消息也這樣。”曹大章大度地說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師相怎么也攀附嚴黨,把好好的孫女送給人家當小妾,讓我們這些對他抱有希望的人,該如何自處,除了致仕,我別無選擇!”

  曹大章失望透頂,決然說道,要不是估計綱常倫理,他都能直接找徐階質問。唐毅倒是從最初的震撼之中清醒過來,腦筋快速轉動。

  “一呈兄,我估計另有隱情,你把事情經過仔細說說。”

  曹大章點頭,滔滔不斷說了起來……

  原來領著唐毅見了徐階之后,曹大章就盼著老師能出手,干掉趙文華,他甚至都做好了當馬前卒,沖鋒陷陣的準備。

  就在他躊躇滿志的時候,突然傳出消息,徐階將孫女許配給了嚴世藩次子:當!小!妾!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曹大章好似冷水澆頭,懷里抱冰,整個人都不好了。開什么玩笑,普通人家的閨女都不愿意做妾,堂堂大學士竟然把孫女推進了火坑,去給人家做妾,而且還是嚴家。

  嚴世藩的名聲不用說了,他的兒子比起嚴世藩猶有過之,驕奢銀逸,搶男霸女,無惡不作,把孫女給他,既仿佛一朵水靈靈的鮮花插在了爛泥塘,也虧徐階能舍得出來!

  換成別人只當徐階懼怕嚴家勢力,故此才逢迎巴結。

  可是曹大章知道,徐階手里已經有了要命的罪證,只要查下去,把嚴世藩和趙文華貪墨的鐵證找到,嚴家立時就會完蛋。

  這種時候,還用臉皮去貼嚴家的屁股,曹大章都懷疑徐階是天生下賤,還是被嚴家嚇破了膽,竟然出此昏招,實在是讓人不齒!

  給他當徒弟,還不如死了算了。

  人都說官場險惡,可是總不至于險惡到滅絕人性,顛倒黑白的地步吧!

  “對骨肉至親尚且如此,區區學生又有什么指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犧牲。行之,你說我還在朝廷干什么?”曹大章把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唐毅默不作聲,他仔細聽著曹大章的話,“一呈兄,徐閣老把孫女嫁過去,嚴家沒有什么表示嗎?”

  “有,怎么能沒有呢,我聽說嚴嵩請旨,撥下了一百二十萬兩白銀,交給徐閣老,讓他和戶部一起主持賑災。我算是明白了,敢情是眼紅人家嚴世藩貪污,他也想撈一筆肥的。真是可笑,我還寄希望徐華亭能扭轉乾坤,撥亂反正,現在看起來,他們都是一丘之貉,一樣的卑鄙!如此作為,和當初的張璁有什么區別?”

  唐毅呵呵一笑,仿佛根本不在意,氣得曹大章臉色通紅,“行之,你還笑得出來?”

  “一呈兄,你稍安勿躁。”唐毅笑道:“這些年被嚴黨暗害的人還少嗎?無數忠臣君子,他們用鮮血證明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君子斗不過小人,要想除掉奸黨,就必須比他們更狠,更冷酷,更無情!從這個角度看,我給徐閣老九十九分,剩下的一分是怕他驕傲!”

  曹大章是真真被氣糊涂了,指著唐毅的手,不停顫抖,“你你你……”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唐毅抓住曹大章的手指,把他的手按下,低聲說道:“一呈兄,你說徐閣老和嚴家是一丘之貉,這話沒錯,可是徐華亭可沒有下作到給人家當奴才。”

  “還說沒有!”曹大章憤然說道:“那他把孫兒嫁出去是什么?”

  “稍安勿躁。”唐毅道:“我剛剛仔細推想了一下,單純從權謀來看,徐閣老簡直高明透了。”

  曹大章一扭頭,十分不屑。

  唐毅也不理曹大章,而是自顧自說道:“他把孫女嫁出去,等于是告訴嚴嵩你放心大膽殺一個尸山血海,也不用擔心,我絕不攙和。”

  曹大章皺著眉頭,“我怎么不明白?”

  “呵呵呵,徐閣老的殺招就在那一百二十萬兩上。”唐毅笑道:“一呈兄,國庫有多少銀子,你比我清楚,眼下主要有三處要花銀子,一個是災民救濟,一個是重新玉熙宮和外城,還有一個就是兩京一十三省的官員俸祿,我說的對不對?”

  “對,你什么時候錯過!”曹大章沒好氣道:“這三處銀子都不少,救濟災民本來戶部報的是一百五十萬兩,減了三十萬兩,憑著徐閣老的手段,應該不會出大問題,百姓能挺過去了。可是修玉熙宮和外城,怎么也要二百萬兩,官員更是被拖欠俸祿超過半年,沒有一百萬兩打發不了的。不過如今的國庫恐怕連二百萬兩都拿不出來。”

  唐毅聽完,循循善誘道:“一呈兄,災民的支出最初是多少?”

  “只有八十萬兩,一個孫女就值四十萬,徐華亭做得好買賣!”

  “豈止如此!”唐毅笑道:“一呈兄,徐閣老把銀子拿走了,剩下的兩項,玉熙宮是陛下住的地方,不能不修。唯一能大砍的只剩下官員俸祿。我再問你,俸祿要誰來發?”

  曹大章突然好似被雷擊中,整個人都呆住了,經過唐毅的抽絲剝繭,徐閣老的陰謀已經呼之欲出。

  百官俸祿自然歸吏部尚書李默負責,如果被大砍,李默和嚴嵩之間的裂隙只會越來越大,甚至變成鴻溝。這時候“偏巧”徐階又向嚴黨示弱,把孫女都嫁了,嚴黨不再顧忌他,就會放手和李默一搏!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高,真是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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