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之后,唐毅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四個大漢下意識伸出粗壯的胳膊,攔住唐毅的去路。
“怎么太宰大人還要強留在下不成?”唐毅睥睨地冷笑,那份神情比李默剛剛還要囂張幾分,跋扈許多。
李太宰差點氣得昏過去,搞沒搞錯,前一分鐘還是老夫威脅唐毅,那小子都要低頭認輸了,怎么轉眼之間,唐毅就氣勢洶洶,反過來將自己的軍,這世道也變得太快了。
李默抓著椅子扶手,咬著牙道:“唐行之,你真的不想活了?”
唐毅翻了翻眼皮,冷笑道:“換點新詞行不,太宰大人,您平時就是這么對待文武百官嗎?難怪大明朝沒了可用之才呢,都是被你給搞壞的。”
李默一拍桌子,頭發都立了起來,“臭小子,老夫怎么當官不用你教,老夫只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還死不悔改,要和嚴黨一起萬劫不復?”
“笑話,我什么時候是嚴黨?”
“你舉薦趙文華,不肯上書彈劾,包庇奸黨,你不是嚴黨,誰是嚴黨?”李默幾乎是咆哮著說,怒火都仿佛要把唐毅給點燃了。
多年執掌大權,養成的威嚴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強大的壓力幾乎讓人窒息,搞不好直接就跪了。
不過唐毅到底不是一般人,他是見過千軍萬馬的,就算再險惡的戰場他都不會害怕!
剛剛唐毅被李默壓住,是因為關心則亂,他擔憂老爹心切,才方寸大亂。可是他又看了看奏疏,就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楊宜彈劾趙文華的內容沒什么問題,牽連胡宗憲的也多半是真的,畢竟對他們的底細唐毅一清二楚。
但是不能因為他們倆的罪名是真的,老爹的就是真的,邏輯上說不通的。
再說即便楊宜彈劾內容是真的,老爹真的貽誤軍機,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瞞著自己呢。
無論是交通行,還是老師唐順之,甚至姨娘朱氏,他們都能傳遞消息,不會讓自己吃虧。偏偏他們都沒有,那么就證明老爹沒有事情,搞不好就是楊宜捕風捉影,胡說八道,誣陷老爹!
跳出了思維誤區,唐毅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以李默的偏淺狹隘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有把握,大可以把嚴黨和老爹一起拿下,何必跑來威脅自己呢?
只能說明他心里也沒有十足把握,才不得不逼著自己上書,增加勝算。說穿了,李默就是紙老虎,看起來咋咋呼呼,不可一世。但是別忘了,他要對付的人是誰!
嚴閣老,那可是一兩百年來,最工于心計,善于拉幫結派的超級權謀高手。雖然看起來趙文華十分危險,換成其他的皇帝,恐怕早就掉腦袋了。但是嘉靖朝就是不同,就是這么邪性!
從曾銑,夏言,到朱紈,再到張經,李天寵,哪一次不是好人落難蒙冤,壞人逍遙法外。多少年來,都是黑白混淆,乾坤顛倒!如果真講道理,嚴嵩早就人頭落地了,何至于越活越瀟灑。
雖然唐毅不知道嚴嵩有什么解套的辦法,但是唐毅敢說這一場的較量一定是嚴嵩獲勝,落敗的必然是眼前氣焰滔天的李太宰!
有了這份覺悟,唐毅徹底恢復了自信,心靈的強大讓他一下子挺拔起來,面前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太宰大人,而是一個即將走向毀滅的歇斯底里的可憐老頭。
想到這里,唐毅微然一笑,“李大人,你和嚴黨之間的恩怨那是你們的事情,在下只想說一個嚴嵩你尚且不是對手,多樹敵人對你可不利!”
“小子!你太猖狂了!”
李默充滿荼毒地說道:“別以為你見過幾次皇上,就真的成了人物,老夫想要捏死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臭蟲,天底下沒有人會為了你多說一句話。”
“是嗎!”
唐毅見李默越是瘋狂,他反而越淡定,雙方的地位不經意間已經轉化了。
“李大人,有些話我是不想說的,不過你既然逼我到了這個地步,那咱們就打開天窗。你為何會如此阻撓開海,難道只是為了維護祖制嗎?”唐毅的眼中,充滿了鄙視,李默不甘示弱道:“老夫身為朝廷重臣,祖宗家法比天大,是萬古不易,誰敢動祖制,誰就要掉腦袋!”
“說得真好聽!”唐毅譏誚地說道:“可是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海禁之策使得商戶受損,織工失業,百姓凋敝,朝廷困窘,可謂是一損皆損。不過……有一群人卻靠著海禁大發財源,他們就是實力雄厚的閩浙海商,也就是倭寇背后真正的金主!你李大人也是福建人,不知道你參與了多少?”
“你胡說八道!”
李默可真氣瘋了,對著唐毅,吐沫星子噴了他一臉,咆哮道:“我李時言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百姓,生平做事,從來不愧良心二字。你個小奸賊,竟敢污蔑老夫,老夫絕對不答應!”
刷拉!
四個大漢紛紛抽出了腰刀,不用懷疑,就等李默一句話,就要把唐毅亂刃分尸。
“好一個慷慨激昂的天官大人,在下相信你沒有那么下作,可是你身邊的人就未必了。”唐毅淡淡一笑:“你阻撓開海,背后有一群人支持,在下推動開海,同樣的,也有人在支持我!論起官位你我天差地遠,可是論起后面的勢力,你李太宰未必是我的對手!請你記住了,如果真的不顧臉皮,大不了掀翻了狗食盆子,誰也別想過好日子!”
咆哮之后,也不理呆如木雞的李默,直接就往外面闖,四個大漢還要攔著,唐毅把眼睛一瞪,“你們的主子都不成,區區四條走狗,還敢攔著我,都給我滾開!”
舌戰春雷的一聲吼,四個大漢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握著刀把的手不由得松開,唐毅邁著大步,走到了客廳正門,用力一推,明媚的陽光照進來,唐毅微微仰起頭,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他還沒有出大門,就聽到了稀里嘩啦的破碎之聲,不用問,一定是李太宰發飆。
唐毅微微一笑渾不在意,其實唐毅一直以來都有一種迷思,或許就是穿越者的通病,總是被后世善惡忠奸的評價左右,對于正面人物總是手下留情,瞻前顧后,對于那些反面人物又過分提防,弄得自己神經兮兮的。
還要感謝李默,使得唐毅破除了自我的畫地為牢。你是清官如何,你是忠臣又如何,只要擋了我的路,就是我的敵人,相反,那些名聲不好的,未必不能為我所用。再說了,歷史的評價本來就不靠譜,最可靠的還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良心!
唐毅胸中郁積之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都升華了,步伐矯健,出了小院,到了街口,由于是周朔帶他過來的,唐毅不熟悉道路,準備找駕馬車回去。突然遠處一陣馬蹄作響,一個胖大的騎士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飛奔而來。
見到路旁的唐毅,騎士急忙連滾帶爬跳下了戰馬。
“行之,外甥!你沒事吧?”
來的人正是成國公朱希忠,他幾步竄過來,一把抱住唐毅,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行之,還好吧,沒受傷?”
唐毅小臉漲得通紅,“舅舅,你要是再不松手,我就內傷了。”朱希忠不好意思地松開了唐毅,訕訕笑道:“你不是被人請走了,怎么跑出來了?”
“舅舅,你聽誰說的?”
“周朔啊!”朱希忠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本來在家里頭練功來的,七太保讓人送來了一封拜帖,說是你被人請走了,還把地址給了我。這不,我怕你出事,就帶著二十個家將過來。”
唐毅一聽,點了點頭,“還算他有點良心。舅舅,咱們先回去吧,正好我有點事情要找你幫忙。”
唐毅和朱希忠回到了家里,王世貞他們也都焦急等著,一見面就問唐毅跑哪去了,唐毅也不隱瞞,當即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徐渭一聽是須發皆乍,怒罵道:“好啊,堂堂的天官大人,勾結錦衣衛,私設刑堂,是可忍孰不可忍!”
難得,王世貞也贊同徐渭的看法,“李太宰素有清名,可是他這么干事太讓人寒心了,我,我去找他理論!”
到底是朱希忠有些見識,他陳著大臉說道:“都先別急,關口是子誠那邊,他要是真貽誤軍機,李默執掌外察,還真有些麻煩。”
唐毅忙說道:“舅舅說的沒錯,我就是想讓你幫著問問……”
正說著,外面又人喊馬嘶,曹大章帶著頭,后面跟著江一麟、龐遠、還有上一科的狀元陳謹,第一名的庶吉士張四維,興沖沖跑了進來。
“大喜,大喜啊!”
一走進來,曹大章就扯著嗓子喊道:“子誠兄又立了大功,三江所一戰,斃殺倭寇三千,俘虜大船上百艘,軍威大震,軍威大震啊!”
唐毅一聽,豁然站起,急忙抓住曹大章的衣襟,興奮吼道:“一呈兄,你說的是真的?”
“那還有假!”曹大章笑道:“不信你問問子理兄。”
張四維一臉謙和的笑容,“沒錯,我剛從兵部得來消息,楊宜調動三路大軍攻擊陶宅,結果倭寇主力乘虛攻擊三江所,妄圖攻擊紹興。子誠當機立斷,大軍回援,水陸并進,大破倭寇,還把王直的義子毛海峰給俘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