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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入甕

  “老船主,在下奉命帶話,話帶到了,在下就不多留了!”

  何心隱轉身就走,王直忙說道:“何大俠,老夫送你。”

  當頭的都送了,其他人都跟著出來了,到了碼頭,何心隱抱拳拱手,“老船主,事到如今,朝廷局勢波詭云譎,唐大人也難以掌控,該何去何從,全看老船主你的了。”

  交代完畢,何心隱就跳上了船,飛也似離開,王直站在碼頭上,望著遠去的船只,張了好幾次嘴,想留下何心隱,卻不知道說什么,直到這位何大俠消失的無影無蹤,王直傻愣愣看了許久,最后搖著頭,從海邊回到了住處,把門一關,獨自悶坐,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

  王直承認,他錯估了朝廷的局勢。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個是集中兵力,同胡宗憲來一場決戰。

  權衡雙方戰力,官軍占著優勢,本來他們熟悉地形海況,能和官軍周旋,可如果加上徐海和辛五郎,優勢就蕩然無存。王直有把握保住性命,可是日后再也別想和官軍恢復關系了,剩下不多的生命,只有在海上顛沛流離,吃盡苦頭。

  想到這里,王直的腦袋都要炸了,他已經不年輕了,還能承受幾年的風雨,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層出不窮的后輩取代,死在某處不知名的海域,尸體成為鯊魚的糧食……

  王直努力甩甩頭,不敢再想下去。

  不想拼命,就只有投降,要想投降,就只有去求唐毅。想來想去,王直把毛海峰叫了過來,又從倉庫里挑出了一箱子寶貝,讓他獻給唐毅。

  等到箱子送到了杭州,唐鶴征展開一看,眼睛都直了。

  乖乖,白的沒有,黃的沒有,清一色的紅貨,龍眼大小的珍珠三掛,每一掛都是一百零八顆,碩大的貓兒眼,光華四射,瑪瑙、鉆石、翡翠、白玉……每一樣都價值連城,不光東西之前,就連箱子都是沉香木的,透著甜膩的香味。

  “擦擦哈喇子!”唐毅沒好氣道。

  唐鶴征尷尬一笑,賊眉鼠眼感嘆道:“師兄,王直真有錢啊!”

  “哼,這些東西也不是好來的,多半都是贓物,算了,收起來吧。”

  唐鶴征點頭,親自抱著小木箱,臨走的時候,提醒道:“師兄,那個毛海峰還等著你呢!”

  “果然是錢通神路啊!”

  唐毅笑罵道:“急著給他說好話了?讓他再等三天吧!”

  一句話,毛海峰同學又倒霉了三天,館驛里面啥也沒有,每天只有糙米粥,水疙瘩兒,吃得他臉都綠了。偏偏心火又大,吃得這么清淡,嘴角還都起了水泡,嗓子也壞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唐毅召見。

  毛海峰被折磨的沒了心氣,一見面就跪在了地上。

  “唐大人,義父他老人家一心念著朝廷,絕無二志,懇請唐大人開天地大恩,準許義父投降,息兵罷戰,對咱們都有好處啊!”毛海峰砰砰磕頭。

  看著他的狼狽樣,唐毅差點笑出來。

  有句話叫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用在王直身上正合適。本來他是占據優勢的,廣闊的大海,胡宗憲拿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求著,哄著,讓他投降。

  可是胡宗憲多壞啊,在加上唐毅,他們倆的壞水倒出來夠裝滿一個游泳池了。

  胡宗憲扮黑臉的,舉大兵攻擊,制造聲勢。唐毅就唱紅臉的,給王直一點希望,不知不覺間,雙方的強弱位置互換,變成了王直有求于唐毅,這其中的差別可就太大了,唐毅簡直感覺有一頭大肥豬在拱門!

  “矜持,矜持,一定要矜持!”

  唐毅不斷告誡自己,平復了心緒,用略帶遺憾的聲音嘆道:“起來吧,老船主的事情,本官愛莫能助啊!”

  “別啊!”毛海峰真的急了,一把扯住了唐毅的衣服,“唐大人,咱們可是有交情的,這幾年光是金銀套利,你就賺了……”

  “別說了!”

  唐毅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毛海峰的嘴,氣急敗壞地說道:“本官都讓何心隱給你們送信了,還想怎么樣?想拉著本官一起完蛋嗎?”

  “唐大人,小的不敢!”毛海峰慌忙松開了唐毅的腿,道歉說道:“小的一時情急,請大人贖罪。”

  “嗯,你起來吧,咱們有話好說。”

  毛海峰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唐毅讓他坐在了對面,還倒了一杯茶,弄得他受寵若驚。

  “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本官就說實話了。”唐毅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老船主不能投降。”

  此話一出,毛海峰都嚇了一跳,心說這位不是腦子出毛病了吧?

  “朝廷的局勢波詭云譎,有好些人都想用老船主的腦袋換烏紗帽,冒然投降,只會送死,你明白嗎?”

  毛海峰當然清楚,只是他不明白,唐毅為什么會替王直考慮。

  “本官知道,你懷疑我的態度,其實設身處地想想,你就明白了。”唐毅嘆道:“朝廷一直存在開海和鎖國的爭論,本官是不折不扣的開海派,眼下手里還握著市舶司。對我來說,擴大海外貿易,開通航路,建立海上據點,補給線,派遣得力人手,前往波斯和西方,這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唐毅一轉身,盯著毛海峰,坦誠地說道:“我能指望著朝廷那幫榆木腦袋,還有那些廢柴水師嗎?他們都不成,唯有你們能幫我,咱們都是實打實的開海派!”

  根據兩世經驗,唐毅總結了忽悠大法,第一條就是讓對方相信,你和他是一伙的,你是替他考慮的。毛海峰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了圈套。

  “唐大人,既然咱們是一頭兒的,你該幫幫我們啊!”

  “我不是不想幫,實在是這事情牽連太大。”唐毅道:“胡宗憲那里好說,他無非是要平定東南,武的說起來好聽,可是風險也大,這里面的滋味他能咂摸出來。我去找他聊聊,不會有多大的問題,麻煩的是老船主一旦投降之后,那些嫉恨他入骨的文武會不會暗中下手?一旦有人害了老船主的性命,我豈不是對不住朋友嗎?”

  就唐毅的這份表演功力,少說值兩個影帝,就仿佛他和王直是多少年的至交好友一般,處處都是替王直著想。

  經過了前面的鋪墊,毛海峰已經相信了七七八八。他感動得淚水涌動,“唐大人,您的為人真是沒說的,海峰服了!”

  毛海峰勉強平靜了一下心情,不死心道:“大人,照你這么說,就再也沒有轉回的余地。”

  “也不一定。”

  唐毅猶豫了再三,終于拋出了方法,“老船主要想保住安全,就不能交出兵權,他可以帶著三五千兵馬來投降,至于大部隊,還要放在海上,有了人馬做后盾,老船主的性命就無礙了。你們還可以不時派遣小股倭寇侵擾沿海,然后讓老船主出面擺平,一來二去,凸顯老船主的價值,如此一來,朝廷越發不敢動老船主。”

  “妙哉!”

  毛海峰立刻拍了巴掌,擁兵自重,不算什么新鮮,可是一個朝廷命官給倭寇頭子出這種辦法,那可就太稀奇了。人性從來都是趨吉避兇的,毛海峰絲毫不懷疑唐毅有什么私心雜念,完全是為了義父考慮。

  “大人的辦法固然好,可義父一旦投降了,總有一幫人盯著他,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毛海峰突然閉了嘴,因為他發現自己才是賊,而自己嘴里的“賊”是和唐毅一般的官員,這不是當著禿子罵和尚嗎?

  唐毅不以為意,笑道:“這個擔憂是對的,不過也是多余的,以本官估計,隨著全面開海,要不了多久,就會組織船隊遠航,南洋有太多的島嶼還沒有人煙。等過了風頭,我想辦法讓老船主出航,把幾個島嶼劃入大明,就算是開疆拓土,誰也不敢說老船主什么,到時候你們就是官軍,就是合法的商人,往來海上,自由出入大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好了!”

  面對著唐毅,毛海峰實在是不是對手,雙方談了兩個多時辰,回到了岑港,毛海峰就成了唐毅的粉絲。

  夸唐大人義薄云天,目光長遠,古道熱腸,是當世的秦叔寶。

  他把唐毅的設想告訴了王直,王直仔細推敲了一番,也沒有發現什么破綻。

  “嗯,既然如此,就按照唐大人的主意辦!”王直總算點了頭。

  經過緊張的磋商,在嘉靖三十八年的三月三,王直率領著二十艘戰船,來到了海寧衛,正式向大明投降。

  一手促成王直投降的唐毅并沒有出現,負責招安的是胡宗憲。

  這位總督大人拿著明晃晃的圣旨,當著王直和他的手下宣讀,還把王直的老母親帶來,母子相見,親人團圓,抱頭痛哭。

  胡宗憲好言安撫,經過商量,王直暫時被安排在乍浦。整個招降儀式,只有胡宗憲一名正式官員,其余的都是他的幕府隨從,胡宗憲親自安排盧鏜率領著兩千人馬,名為保護,實則是監督,等人到了乍浦之后,王直才驚覺這里還有大將劉顯的五千人馬,在海上,有俞大猷的部將,率領著三十艘大船封鎖了海面。

  王直掉入了一個精心打造的陷阱之中,傳說中朝廷加官進爵的旨意也沒有下來。縱橫大半輩子的老船主,終于明白了,自己上當了。

  只是一切都晚了,胡宗憲已經打著王直的旗號,到處招降納叛,龐大的倭寇陷入了四分五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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