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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你還有多少鹽

  唐毅很喜歡釣魚,而且相比其他處心積慮的獵殺行為,釣魚對待獵物更加公平,沒有天羅地網,獵物只是單純地在死亡也食物之間進行選擇。

  看起來一頓飯和生命比起來,無足輕重,傻瓜都會選擇。面對著咬鉤的魚兒,會不會生出智商上的優越感?

  只是根據唐毅的觀察,人的智商,在多數情況之下,還不如一條魚。至少鄢懋卿和那些鹽商就是如此。

  這次南下淮安,唐毅吸取了以往的教訓,當初在東南的時候,他就是往前沖,替自己的團體爭取利益,擴大勢力,甚至有時不惜干一些相當危險的事情。

  比如燒毀證據、比如在招降徐海和王直,還比如鼓動心學結黨,組建長江航運公司……

  這些弄險的舉動,固然為唐毅拉來了一大幫鐵桿支持者,可也因為沖的太猛,做得太高調,樹立太多敵人,招來很多非議。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尤其是在權力圈的,當你太出眾的時候,只有極少數的天才才會憋著一股勁超越你,而大多數人想的是怎么把你拉下來。

  即便是他們得不到好處,光是看著爽快,就有充分的動機了。

  這也是唐毅進京幾個月,閑暇時候,沉思出來的結果。所以他這一次南下,一改往昔咄咄逼人,沖鋒陷陣的作風。

  他對什么人都十分寬容,有仇的鄢懋卿他沒有急著拿下來,挑釁尊嚴的鹽商,他沒有立刻摧毀,龐大的兩淮鹽利,他沒有迫不及待動手……

  雖然他充當了王文顯等人的后臺,雖然他動用了交通行的力量,可是這些都在暗處,明面上唐毅的動作的確柔和了許多,也給大家伙留足了面子。

  正因為如此。不論是嚴黨、徐黨、甚至是受到損失的晉黨,都沒有和唐毅撕破臉皮。

  說來滑稽,唐毅的綿軟柔和,反而讓鄢懋卿。還有王履太等鹽商覺得他心有顧忌,柔弱可欺。

  就拿眼下來說,唐毅擺出準備回京的姿態,就是告訴鹽商們,我要走了。你們也該拿出點真東西,割出一點肉,讓我對灶戶有個交代,同時把鹽價維持在合理區間,你好我好大家好……

  出乎預料的是鹽商們非但沒有聽話,反而誤以為唐毅低頭了,他們可以反攻倒算,把失去的彌補回來。

  從抓捕灶戶,到扣押車隊,反撲的勢頭越來越猛。直到鹽價開始上漲,總算露出了犀利的獠牙。

  唐毅親手泡了一壺功夫茶,他把吳天成叫了過來,師徒對坐,唐毅只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可是一年只有幾斤的大紅袍,是我從黃公公那里淘換來的。”

  吳天成眼前一亮,慌忙說道:“多謝師父厚愛,只怕弟子不是個斯文人,糟蹋了好東西。”

  嘴上客氣著,伸手去拿茶壺。

  “慢!”唐毅微微一笑。“想喝茶不難,為師要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沒有長進!”

  吳天成立刻收起了笑容,做得筆管條直。低聲說道:“請老師指點。”

  “看明白鄢懋卿和鹽商的手段嗎?”

  “看明白了!”吳天成篤定說道:“他們和鄢懋卿兩面配合,鄢懋卿利用鹽運司的權力,打擊和他們作對的灶戶,同時嚴查食鹽運輸,這樣一來,中小鹽商的供貨就會出問題。”

  “嗯!”唐毅欣慰點點頭。“還有嗎?”

  “有,前番大量出貨,中小鹽商手里有不少存鹽,不至于鹽價立刻上漲。而短短幾天,鹽價漲了五成之多,是因為鹽商撒錢了!”

  唐毅提起茶壺,往吳天成的茶杯里倒了一半,停下了手,笑道:“何以見得?”

  “鹽商和交通行一系的錢莊票號有生意上聯系,最近出現了大量支取存銀的單子。”

  唐毅微微一笑,把茶杯倒滿了,吳天成慌忙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茶香怡人,師父的肯定,更讓他心里甜絲絲的。

  吳天成的分析沒錯,鹽商采取了兩手策略,一個是堵住貨源,第二個是大肆收購市面上的存鹽。

  憑著他們長期的積威,大把的銀子,還有鄢懋卿撐腰,那些中小鹽商根本扛不住壓力,很快就會被一一擊破。

  等到他們把市面上的鹽重新掌握之后,再提升鹽價,就可以彌補失去的損失。

  “天成,你估算鹽商希望的鹽價是多少,他們又要砸多少銀子?”

  吳天成笑道:“師父,據弟子估計,肯定要比風波之前高,但是又要顧忌師父的面子,不會達到最高點,我估計應該在二分五到三分銀子之間。至于花錢嗎,光是收購市面上的食鹽,沒有五百萬兩是不夠的。”

  “嗯,算得不錯,可是你還忘了一件事。”

  “請師父賜教。”

  “呵呵,鄢懋卿可不是省油的燈,要想說動他,還有背后的嚴黨,沒有這個數,怕是做不成的!”

  唐毅伸手晃了晃,又是五百萬兩!

  吳天成悚然一驚,前番鹽商好幾個月沒有賺錢,還賠了好幾百萬兩,加上這兩筆花銷,他們已經動用了差不多兩千萬兩。

  都說鹽商富可敵國,可是家大業大,花銷也大。不說別的,光是每年向廟宇的布施,香火錢就有一兩百萬兩,毫不客氣地說,各地有名的廟宇,幾乎都接到過鹽商的饋贈。

  他們手上還有足夠的銀子嗎?

  吳天成瞬間涌起了一個念頭,一個狠狠教訓鹽商的念頭,不過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他沒有急著說出來,反而低下了頭,陷入了沉思當中。

  反而是唐毅,十分感嘆道:“天成,為師不敢以君子自詡,但凡做事做官,都有一個標準,就是不能苦了最底層的老百姓,哪怕有再大的好處,都不能損害升斗小民的利益的,今天砸了他們的飯碗,明天一家人就要挨餓受凍,甚至要出人命啊!”

  吳天成聽得出來,師父這不是說教,而是真正發自內心,其實想一想,自己沒有遇到師父的時候,何嘗不是如此?為了一頓飯,愁白了頭發。

  如今從上到下,隨便一件衣服,一個佩戴,都價值不菲,夠貧苦人家過幾年的。

  身居高位之后,很多人選擇和窮苦恥辱的過去徹底切割。而唐毅卻始終記著連一個包子都買不起的過去。

  “我奉命南下,陛下給了兩條使命,第一是不能出亂子,第二是不能影響鹽稅。而在心里面,我給自己下了另一條任務,就是無論如何,要把鹽價壓下去,讓窮苦的百姓喘口氣,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看著鹽商重新把鹽價提起來!”

  唐毅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強烈的堅持,吳天成聽得格外激動,師父不光是能耐夠自己學一輩子,做人也是自己的榜樣!

  “師父,您只管下令就是,需要弟子怎么做,哪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唐毅呵呵一笑,“不必如此,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給鹽商貸款,幫著他們收購更多的食鹽,錢越多越好。”

  放在往常,吳天成一定會詢問原因,可這一次他學乖了,老師吩咐的就去做,哪怕再反常,也不需要懷疑。反正到了早晚會有掀底牌的時候。

  吳天成急匆匆去安排,唐毅意猶未盡,喝飽了茶水,小憩了一會兒,才讓譚光準備馬車,悄悄離開了行轅,七拐八拐,唐毅的馬車到了一個小院。

  從小院出來,唐毅已經換了一身打扮,留著小胡,穿著華麗的絲綢長袍,手里拿著灑金小扇,額頭還貼著一塊狗皮膏藥。

  總而言之,不倫不類,誰也不會這個殺馬特非主流和欽差狀元聯系在一起。

  譚光他們也都扮成了狗腿子,隨著唐毅出了成,騎上早已準備好的快馬,立刻前往鹽城——以鹽命名的城市!

  早在戰國時期,這里就開始煮海為鹽,到了唐朝時期,更是號稱“甲東南之富,邊餉半出于茲”,僅在鹽城一地,就有一百二十三所鹽亭,幾乎家家煮鹽,每歲產鹽百余萬石。

  到了明朝,鹽城更加興旺,是兩淮產鹽的中心,剛一進城市,空氣之中都彌漫著煙火氣息,嗆得人直咳嗽,道路上到處都是挽著褲腿,推著鹵水和柴火的力巴。

  他們瘦的皮包骨,黝黑的肌肉承擔著和身體完全不相符的重量,如果不是快步走動,就好像青銅的雕像一般,飽經風霜,佝僂而又高大。

  唐毅駐足許久,才讓譚光去敲響了王家的大門。

  吱呀呀,大門開放,從里面探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瞪著外面的人,突然提起拳頭,對準譚光就打了過來,嘴里還罵著:“讓你們抓我爺爺,小爺打死你們!”

  他的氣勢很不錯,可拳頭就太差了,譚光一伸手,抓住了胳膊,輕輕一帶,就摔了一個大馬趴。小少年還挺倔的,爬起來又打,結果又被譚光摔倒。

  連著四五次,府里的人都被驚動了,王文顯急匆匆跑在前面,出門一看,他見過譚光,再往后一看,差點跪了。

  “唐……”

  唐毅連忙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他快步進了王家的大門。王文顯是又驚又喜,把唐毅請到了后面的小客廳。

  “大人,您怎么來了?"

  唐毅把帽子扔到了一邊,笑道:“我要是不來,你們不一定怎么罵我呢!”

  “哪能啊!”王文顯連忙搖頭否認。

  “別說廢話了,你還能拿出多少食鹽?”唐毅開門見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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