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680章 不太聽話的學生

  正如胡宗憲所說,他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急流勇退,對大家伙都好,

  一個功勛卓著的抗倭統帥,潑天的功勞,足夠保證胡宗憲的安全,唐順之也有自己的算盤,由于胡宗憲嚴黨的色彩,繼續留著他,心學內部頗為不滿,對唐毅都生出了很多微詞,如果能華麗抽身,安然退下,未嘗不是好事。

  關鍵是要確保兵部能回到唐毅的手里,說起來唐毅的資歷還很淺薄,想要執掌一部,尤其是兵部這么重要的衙門,還有些欠缺。

  胡宗憲反倒十分有把握,“荊川兄,想要執掌一部,最難的一關就是廷推,不過行之因為這次的功勞,已經掛上了兵部尚書的銜,只要陛下點頭,越過廷推,不是不可能。再有讓那些言官彈劾我吧,他們彈劾的越狠,我走得越委屈,陛下心里就會越反感,到時候行之接替兵部,就水到渠成了。”

  看起來胡宗憲是把一切都想妥了,連唐順之也不好說什么,事到如今,只有按照劇本走下去了。

  “汝貞兄,只怕要委屈你了。”

  “不算什么,我胡宗憲有恩必報,有仇不饒!只盼著行之執掌大權之后,能狠狠收拾這幫言官,留著他們在,朝廷就再也沒有敢辦事的臣子了。”

  多么痛苦的領悟啊,胡宗憲是恨透了言官。

  你主戰,他們說輕啟邊釁,你主和,他們說威風掃地。打敗了說你懦弱無能,打勝了說你不可不防,你做事他說你野心勃勃,不做事說你尸位素餐……

  道理永遠在他們那里,可不管是抗倭,還是對付俺答,或者是財政,民生,哪一樣不是千頭萬緒,需要手段靈活,平衡利益,哪能非黑即白,任憑一幫人瞎嚷嚷。

  而且胡宗憲也看得出來,這幫言官根本就不是主持正義,為了朝廷,為了蒼生,他們不過是利用風聞言事的權力,充當大人物的打手。

  看上面的臉色,揣摩上面的喜好,幫著鏟除敵人,說穿了,他們就是老虎的倀鬼,就是跟著獅子后面的豺狼,就是在天空盤旋的禿鷲,十足的機會主義者,消費正義的真小人!

  唐順之的心情更糟,說起來做為心學的大佬巨擘,很多清流都是出自心學門下,這幫人沒有領悟知行合一的真諦,反而片面夸大心的作用,整日里高談闊論,不做實事,和魏晉的名士一般,盼著有朝一日能悟道,立地成圣,變成和陽明公一般的人物,匡扶社稷,解民倒懸。

  對于這幫異想天開的家伙,唐順之只想送給他們兩個字:做夢!

  才情是老天爺給的,可是學問卻是自己的,唐順之號稱天才,他也是幾十年苦讀苦思,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再說說唐毅,別人都看到他少年得志,風光無限,實則唐毅有今天的地位,更是付出了無數倍于普通人的汗水。

  從最初的紙店,木工作坊,酒坊開始,一點點積累產業,到了運河票號,再到交通行,十幾年的付出,又搭上了東南開海的順風車,才有了今天的龐然大物。

  至于官職,唐毅干過翰林,做過知府,知縣,市舶司提舉,巡撫,少詹事,翰林學士,順天府尹,兵部右侍郎……

  雖然時間不長,但是每一任都政績斐然,就算比起官場的老油條,也絲毫不遜色。

  治國理政靠的是有經驗,有能力的大臣,而不是靠著一幫只會動嘴巴批評人的清流。國初設立言官,是為了糾察不法,維護吏治,防止權奸誤國。

  坦白講,開國百年,言官的作用還是積極的,他們就像是身體的白細胞,忠誠地執行自己的使命,堅守道義,維護法度,從言官走出來的名臣更是不計其數。

  只是自從正德之后,士風崩壞,尤其是大禮議,徹底打斷了文人的骨頭,再也沒有人敢說真話,嘉靖任用張驄,嚴嵩一般的小人,他們幾十年如一日,打壓正直的言官,不斷給這個曾經光榮的群體摻沙子,塞害群之馬。

  到了徐階這里,此老好弄權術,一味任恩,對言官百般袒護,動輒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殊不知六部九卿,京城的大小衙門,凡事做事的人都對言官嗤之以鼻,偏偏又無可奈何。

  長此下去,肯定難以善了,早晚會出大事的。

  “汝貞兄,你暫時什么都不要說了,都交給我運作,雖然徐華亭的人馬眾多,咱們也不是沒有戰將,我會盡力爭取,體面致仕。”

  胡宗憲心里空落落的,他的驕傲和自豪不允許他欠別人的人情,哪怕是唐毅也不成!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接受。

  滔天的權勢轉手失去,幾十年的宦海沉浮,后世又會如何評價自己……胡宗憲滿腹惆悵,搖搖晃晃,出了內閣,一陣風吹拂,空中降下了雨點,又夾雜著雪花,落在了身上,五味雜陳,胡宗憲打了一個激靈,急匆匆上了轎子,回轉家中,等待著命運的發落……

  首輔值房,徐階臉色鐵青,籠在袖子里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渾身上下,都燃燒著熊熊怒火,嚇得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會遭池魚之殃。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一個長須飄灑,英氣勃勃的中年人到了徐階的值房,他看到徐階的模樣,愣了一下,隨后恢復了正常,熟練地湊到近前,拱手給老師倒了一杯茶。

  “師相,您消消氣。”

  徐階沒有接茶杯,而是自嘲地笑笑:“叔大,外面是不是都傳開了?”

  張居正嘴角抽動,勉強道:“師相,都是一幫閑的沒事干的,才亂嚼舌頭根子,不用在意的。”

  “唉!”徐階長嘆一口氣,“叔大,不用安慰老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讓胡宗憲這么一鬧,老夫是臉面掃地,如何在朝堂自處啊!”

  張居正伺候徐階十幾年,早就把老師的脾氣看了一個透,哪怕是最喜歡的學生,說話也留著七分,能講三分就不錯了。

  “師相,朝中萬斤重擔,都在您老的肩上,胡宗憲不自量力,在內閣撒野放肆,朝中的正直之士自有公論。師相切莫灰心喪氣,我們這些人還都要靠您老庇護呢!”

  好聽的話誰都喜歡,徐階臉色緩和了一些,端起茶杯,不涼不熱的茶水,沒什么滋味,潤潤喉就放下了。

  “彈劾的事是誰干的?”

  他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張居正晃了一下神,忙說道:“師相是說要彈劾胡宗憲嗎?您老以為誰合適,就是誰,弟子這就去送信。”

  徐階打量著張居正,把他看得渾身發毛,好一會兒,徐階才悠悠說道:“叔大,事到如今,你還想瞞著我?彈劾唐毅的奏疏,是不是你讓上的?”

  張居正的眼底閃過一絲惶恐,他做的那么隱秘,怎么還是被看穿了?是由誰把消息走漏出去?

  這幫該死的東西,怎么就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酥油,什么都能說出去?那些言官知道張居正罵他們,也不服氣,你張居正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小小的翰林學士,美其名曰儲相,可是大明朝開國以來,攏共的首輔幾十個,每一次館選就選了三四十人。

  你把自己看成個人物,實則拿開了徐階,你什么都不是!

  唐毅什么身份,別的不說,翰林院里面就有三分之一的人以唐毅的弟子后輩自居,光憑你的一句話,就彈劾唐毅,找死也不是這個找法。

  不和徐閣老通氣,我們有這個膽子嗎?

  不經意之間,張居正的額頭就浸出了汗珠。

  “師相,弟子……”

  “不要說了!”徐階突然擺擺手,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起身在地上走來走去,好半晌,徐階把心頭的火氣壓下去,重新到了張居正的面前。

  “叔大,為師把你視作中興大明的希望,衣缽傳人,為師自然會替你鋪好道路,唐毅固然走到了你的前面,為師心中有數,也有辦法讓他一輩子別想覬覦首輔的位置。”徐階突然臉色一變,幾乎咆哮道:“你給我聽著,少自作主張,少用陰謀算計!唐毅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

  張居正只覺得耳邊雷鳴滾滾,老天爺啊,哪怕面對著嚴黨,徐階也沒說過這種話,唐毅真的有那么厲害?張居正哪里知道,徐家在東南的產業太多了,偏偏唐毅的交通行又是所有產業的上游,攥著金融命脈,再加上那么多心學的門人支持唐毅。

  一旦把唐毅逼上了絕路,把什么都抖出來,魚死網破,徐階也承受不起。

  而且徐階也不是真想得罪死唐毅,相反,一旦他退下來,政治上要靠張居正保護,在經濟上,還要仰仗唐毅,說穿了,好處都想霸著,占便宜沒夠。

  “叔大,唐毅那邊不要動手了,只是彈劾胡宗憲即可,用最快的時間,把他趕出朝堂。”徐階的恨意滔天,簡直不想多看胡宗憲一眼。

  張居正連忙點頭,諾諾退下,從內閣出來,張居正的臉色陰晴不定,他是個心智堅定的人,搞的小動作被老師識破,他難免挫折,可是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老師要放過唐毅,只辦胡宗憲,人在高位久了,總想著好處占盡,可是別忘了,人終究和棋子不一樣,是有思想的,一個大膽的念頭在瘋狂滋長……(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