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七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下人,他詩詞俱佳,精通音律,據說還參加過鄉試,差一點就中舉,只是后來不知道怎么滴,跑到了張居正府上當管家,連以前的名字都隱去,改作游七。
外人或許不明白,可游七倒是覺得沒什么了不起的。
他出身貧寒,無依無靠,才華又沒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了不起考一個舉人,回家當一輩子鄉紳,僥幸能撈個小官當當,有多大的滋味,游七不愿意埋沒一生。自己不成,就靠著一個有本事的。
那些達官顯貴未必看得上自己,必須要燒冷灶。
挑來挑去,游七就選中了張居正,張家是湖廣的大姓,經營的生意十分龐大,張居正幼年就有神童之名,十幾歲就考中舉人,受到了時任湖廣巡撫顧璘的賞識,后來又順利考中進士,入選翰林院,二十出頭的翰林,怎么看都是一支十足的潛力股。
游七毫不猶豫投入到了張居正的麾下,成為他的管家,十幾年來,忠心耿耿,辦事老成,深得張居正的信任,視他為左右手。
漫長的忍耐,游七始終信心十足,總算是等到了老爺出人頭地的時候。
“只要闖過這一關,干掉了最大的對頭,老爺很快就能入閣拜相了。”游七一面向白云庵趕去,一面思量著,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大學士的心腹,說出話來,恐怕要比那些部堂高官還有分量。
游七越想越高興,眼看著到了白云庵,此地是女子出家的地方,他一個大男人只能在外面燒香,根本進不去內院。這點事情難不住游七,他掏出了一錠銀子,塞給了一個小道姑。
“這位師傅,我是孫婆婆的堂弟,前來看望老姐姐,還請您幫忙通知一聲。”
“孫婆婆?”
“對,就是伺候蕙蘭真人的孫婆婆。”
小道姑看了看游七,相貌堂堂,又看了看手里的銀子,點了點頭,轉身進去,沒大多一會兒,從里面走出一個四五十歲的婆婆,抬頭看到了游七,眉頭緊皺,疑惑道:“這位大爺,您貴姓?老婆子好像沒見過您啊?”
游七呵呵一笑,“孫婆婆,咱們一旁說話。”
兩個人一前一后,到了廟門外面,找了一處樹蔭,游七躬身施禮,然后從懷里掏出了兩個大元寶,還有一枚血玉的戒指,塞到了孫婆子的手里。
“我是奉了大爺的命令,前來找少爺的,請孫婆婆代為通稟一聲。”
孫婆婆神色驚慌,連連搖頭,“我不知道什么少爺,不知道……”她扭頭就要走。
游七一步追上,抓住了孫婆婆的袖子,“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害怕,看到沒有,這個血玉的戒指就是大爺給我的,讓少爺一看,他就知道了。”
孫婆子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接過了東西,轉身又進了里面,這一次時間有點長,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孫婆婆才從里面走出來,她的臉色有些發白,別的還都正常。
“您,您跟著過來吧。”
沒有走正門,孫婆子領著游七,繞到了側門,領著他進去之后,孫婆子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小院。
“那就是蕙蘭真人住的地方,東廂房是公子爺的,您請進去吧。”
“嗯!”
游七點了點頭,邁步走進了東廂房,里面古色古香,紅木的家具,墻上掛著字畫,雅致得很,徐小姐不愧是大家閨秀,品味就是不一般。
他向四周看了看,卻沒有發現嚴鵠的蹤影,這可怪了,游七不解,繞了兩圈,把三間房都看了,卻依舊沒有。
難不成是孫婆子騙自己?游七不解,突然看到了桌案上有一個木盒子,好奇之下,他湊了過來,伸手掀開,頓時一陣光華閃爍,差點把眼睛亮瞎了。
里面放著十八顆碩大的夜明珠,游七不由得拿起了一顆,沉甸甸的,有雞蛋大小。張居正也喜歡奇珍異寶,可是別說十八顆,連一顆這么大的都沒有,真是價值連城的好寶貝啊!
游七口水直流,又掃了一眼,在夜明珠的下面,還放著不少房契、地契、銀票、有多少不知道,可是最上面的一張就有二十萬兩。游七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又看,沒錯,果然是二十萬兩!
船破了有底兒,底兒破了有幫,幫破了還有三千大釘,嚴家把持大明二十年,真有好東西啊!
多半就是嚴鵠的,他這會兒許是上廁所了,游七急忙把夜明珠放回去,正要把盒子蓋上,突然有腳步聲音傳來。
游七滿臉堆笑,一面回頭,一面說道:“是嚴公子吧,小人恭候……”
還沒等說完,游七就愣住了,來的不是嚴鵠,而是一名藍袍的官員,在他的胸前繡著一只威嚴煞氣的獬豸!
只見此人面白如玉,英俊瀟灑,他沖著游七呲牙一笑。
“游大管家,嚴公子沒有,林御史倒是有一位!”林潤一聲斷喝,“來人,把他給我拿了!”
說話之間,從外面就涌進了十幾名官差,手里都拿著鐵索鐵尺,不容分說,就把游七給按住了,結結實實,捆成了粽子。
游七也嚇了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誤會,都是誤會啊,小人不過是來找嚴鵠嚴公子的,有什么罪過啊?”
“找嚴鵠的?”林潤笑呵呵問道。
“是啊。”
“那就錯不了!帶著去正房。“
林潤在前面走,后面押著游七,推推搡搡,到了正廳。在中間端坐著一個老者,正是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趙貞吉。
在他的對面,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身道袍,低眉順眼。
“趙老大人,要是沒事,貧尼告退了。”
趙貞吉心中刺痛,花一樣的年紀,竟然遭受如此變故,師相啊,您可真對不起孫女啊!
“蕙蘭真人,多有打擾,還請真人不要見過,您只管好生修行,本官問幾句話,這就離開。”
徐小姐點了點頭,輕移蓮步,從側門離開。
趙貞吉一扭頭,看到了游七,突然臉色一沉。
“你可是張居正的管家游七嗎?”趙貞吉多大的官威,嚇得游七渾身哆嗦,連忙回答:“正是小人。”
“老夫問你,可是張居正讓你過來拿銀子的?”
“銀子?什么銀子?”游七愣了,明明是過來拿罪證的,怎么成了拿銀子的?他驚呆了,林潤邁步走過來,把木盒放在了趙貞吉的面前。
“總憲大人,這是在房中發現的,請您過目。”
“嗯!”
趙貞吉點頭,打開了盒子,十八顆夜明珠,耀眼生輝,再拿出底下的銀票,一共五張,每張二十萬兩,合計一百萬兩。還有房契,地契,一共三十幾件,保守估計,也有五六十萬兩,再加上夜明珠,足有二百萬兩以上。
“嚴世蕃的狗命還真值錢!”趙貞吉突然氣得渾身顫抖,越發怒不可遏。
事情還要從兩天前說起,嚴世蕃被抓到了京城,這家伙做了太多的惡事,隨隨便便,告狀的奏疏一大堆,罪名一個接著一個。
三法司必須介入,正在調查之際,突然御史林潤找到了趙貞吉,向老頭子匯報,說是得到了消息,嚴世蕃的兒子嚴鵠到了京城,正在秘密活動,要幫著他爹開脫。
“嚴世蕃罪不容誅,嚴鵠也不是好東西,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想幫他爹開脫,簡直癡人說夢!”
“總憲大人,下官以為不然,嚴世蕃果然可惡,但是執掌朝政多年,加上手上銀子無數,難保不會有人自甘墮落,去幫著嚴世蕃。”
趙貞吉瞇縫著老眼,他可以饒過嚴嵩,但是絕對不會放過嚴世蕃,更不會放過繼續給嚴家幫忙的奸黨。
“若雨,你可有證據,誰要幫著嚴世蕃?”
“這個下官不知道,可是下官聽說嚴鵠躲在了白云庵,只要暗中監視,知道誰和嚴鵠接觸,誰就是朝堂的敗類。”
“嗯,此計甚妙!”
趙貞吉同意了林潤的提議,在一天之前,就在白云庵四周埋伏起來,游七到了白云庵,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
趙貞吉還心存僥幸,游七不過是來燒香的,燒過了香,也就走了,可是哪里知道,這家伙竟然找到了孫婆子,進了廂房,還拿起了準備好的禮物。
老頭子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下令,把游七拿下。
師相啊,師相,這就是你選擇的繼承人嗎?
竟然為了銀子,替嚴世蕃辦事情,二百萬兩啊!一個翰林學士,就敢如此貪婪,他要是掌了權,又會如何?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如此奸邪小人,立于朝堂之上。我趙孟靜拼著一條性命,也要為國鋤奸!
趙貞吉雄赳赳,前氣昂昂,帶著銀票和夜明珠,押著游七和嚴鵠,回到了都察院,命令林潤把人證物證都看好,整理了一下官服,帶著滿腔怒火,直接殺向了內閣,找徐階論理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唐毅的書房,充滿了歡聲笑語,孫可愿手舞足蹈,得意道:“大人,您可沒看見,趙貞吉從白云庵出來,臉都綠了。徐華亭選中的衣缽傳人,竟然和臭不可聞的嚴黨勾結在一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趣,太有趣了!”
王寅、沈明臣等人比孫可愿要矜持多了,可是也忍不住欣喜,一直被張居正算計,這回好了,總算是給他來個結實的!
“徐華亭和張居正不死也要扒層皮了!”大家伙一起開花大笑,跟過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