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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0章 梟雄隕落

  唐毅到了大板升,已經一個多月了,在三天前,由他親自題寫的歸化城三個字,刻在一塊一丈長,三尺寬的紅木板上,掛在了城墻上面。

  大板升已經成為了過往,戚繼美被任命為隨軍參議,帶著三百名戚家軍的士兵,負責訓練大成臺吉的人馬。

  土默特部在俺答的手里,是草原最強大的力量,即便是遭到重創,實力依舊不弱,可以快速集中起足夠的青壯,接受軍事訓練。

  寒冷的冬天在一點點過去,大批的糧食和水泥運過來,只要等著春暖花開,幾個月時間,歸化城就會煥然一新,俺答的痕跡會被徹底清掃干凈。

  越來越多的大明商賈云集歸化城,把這里作為貿易的中心,暢談著未來的前景。城中出現了一排排的客棧,飯店,不少蒙古的商人也尋覓到商機,他們把羊肉烤的滋滋冒油,木桶里裝滿了奶茶,款待著遠方來的客人。

  平靜祥和,百業繁榮,看起來和唐毅預想中的完全一樣,可實際的情況呢?

  擺在唐毅的面前,就是這些天出現的一連串問題,十天之內,雙方商人沖突二十幾次,被打死的人有十幾個之多。

  還有好幾十個王公貴胄,跑到唐毅這里狀告明軍,說是他們的女人被霸占了,要求明廷給個交代,嚴懲肇事的兵將。

  最麻煩的還有一大幫王公簽了約書之后,卻不肯交出草場,一味要求大明給他們糧食和武器,幫著他們訓練士兵。

  這幫人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詞兒,還說什么以大事小要仁義,甚至有人說明軍應該從速撤離草原,不要破壞他們的生活方式……

  林林總總的沖突,雖然規模不大,可頻繁密集,讓唐毅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他一聲令下,歸化城中的幾位大臣,還要軍中的將領全都趕來,包括高儀和胡宗憲等人在內,大家齊聚一堂。

  “都說說吧,要怎么處置眼前的事情?”唐毅沉聲問道。

  眾人都低著頭,默然不語,誰知一貫深沉的高儀卻開口了。

  “唐閣老,下官斗膽說兩句,錯在咱們身上,有些兵太不像樣子了!”高儀說著,掃了一眼馬芳,顯然是說他的人。

  “老夫這些日子親眼所見,許多士兵目無綱紀,敗壞軍法,看到牛羊就搶到營中,殺了吃肉,看到女子也不客氣。所作所為,與強盜山賊何異?難怪會激起各部的反彈,老夫以為長此下去,只會破壞閣老經略草原的大局。當然了,老夫也不是不向著自己人,我的意思是至少要拿出幾個人,平息一下民怨,警示我們的人馬,讓大家嚴守軍紀,不要胡作非為。”

  高儀沖著馬芳說道:“馬總鎮,如果老夫記得不錯,正是你的部下,一個千總搶了辛愛府邸的二十幾個美女,那個辛愛可是土謝圖汗的伯父,成何體統啊!”

  馬芳臉色陰沉,顯然不服氣,但是又不能和大宗伯爭辯,只能低著頭,不停偷眼看著周圍的人。

  戚繼光,楊安,湯克寬等人都低著腦袋,一樣不敢說話。

  倒是胡宗憲,突然哈哈大笑,“高部堂,我不這么看,您可是覺得咱們的人,做得過分?”

  “那還用說嘛?”高儀問道。

  “哈哈哈,依我看不但不過分,還太老實了!”胡宗憲起身,一邊走著,一邊說道:“草原上的規矩是什么?歷來各部征殺,一旦戰敗,部落里面高過車輪的男子一概殺死,女人被勝利者瓜分,財物也是如此。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們有什么好鬧的?”

  高儀咳嗽了兩聲,怒道:“胡少保,你的意思是咱們上國王師,要和草原諸部學嗎?也胡作非為,軍紀蕩然無存?須知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讓別人如何看我們?”

  胡宗憲不以為意,他大笑道:“高部堂,老百姓常說過哪河脫哪鞋,這要是在大明境內作戰,對付那些流民草寇,我一百個贊同。可是我們身在草原,群狼環視,跟他們講仁義,簡直是畫地為牢,作繭自縛。再說了,咱們的將士受了那么多苦,立了大功,就因為一些小事,處罰他們,我認為不公平!”

  胡宗憲這話太對在場武將的心了,簡直說到了心縫里,胡少保太明白大家伙了。包括譚綸在內,也開口說道:“大宗伯,將士們或許有錯,但是不能傷了士氣,我以為咱們是戰勝者,不能弱了威風。”

  “那你們想怎么干?”高儀不客氣道。

  “一個字:殺!”譚綸抱拳拱手,對唐毅說道:“閣老,剛剛打下歸化城的時候,一點動靜沒有,近日來,他們卻動作不斷,說句不客氣的,不過是人善被人欺。諸部王公見我們太過和善,故此才尋釁滋事,他們的目的無非是把我們趕出草原,此等狼子野心,不可不查,也不可不嚴懲!”

  唐毅瞇縫著眼睛,斜靠著在太師椅上,突然輕笑了兩聲。

  “唉,我本來想好好做生意,溫水煮青蛙,悄無聲息就把一鍋湯燉好了,偏偏有人拿本閣當軟柿子。罷了,子理,你去告訴咱們那位土謝圖汗,他該知道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下重手處置唄!

  唐毅顯然是站在了胡宗憲和諸將的這一邊,但是他又愛惜羽毛,不愿意親自動手,反正大成臺吉就是他們扶持出來的傀儡,正好是干這種事情的不二人選。

  王宮之中,幾根蠟燭突突燒著,火光映襯之下,大成臺吉和一克哈屯的臉上不時閃過一道道的黑影,顯得怪異又凄涼。

  一克哈屯佝僂著身形,一層層的皺紋堆累,已經看不出她的表情。許久她才說道:“漢人這一手太狠了!”

  大成臺吉同樣低著頭,他凄涼一笑,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奶奶,孫兒還有別的選擇嗎?”

  是啊,他除了依靠大明,還有什么辦法可以選擇,充當明人手里的刀固然會成為各部的共同的敵人,遭到鄙夷和唾棄,但是就算不干,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的。

  “這就是孫兒的命,我認了!”

  一克哈屯突然瞪大了眼睛,渾濁的老眼放出異樣的光彩,她伸出干枯的手,撫摸著大成臺吉的額頭。

  “孫兒,不要怕,你還有別的路子可走。”

  “什么路?”大成臺吉好奇問道。

  “你的祖父還沒死,老東西只要還在一天,他就是明廷的心腹大患,明廷的那些人就不干隨便胡來。”

  一克哈屯帶著十足的得意,冷森森笑著,“派去追擊你祖父的馬家父子已經回來了,他們雙手空空,錯過了這一次,草原的雄鷹就會永遠翱翔在長生天之下!

  老東西,這十幾年,你都在干什么?

  沉溺享樂,貪圖美色。你的雄心壯志,都隨著年齡增長,全都忘了。

  你可還記得,當初的時候,你對我說,要超過你的祖父達延汗,要像成吉思汗一樣,征服整個天下,不光要做草原的霸主,還要打下中原,成為漢人的皇帝!

  曾幾何時,你都忘記了,你的心里只有女人,連自己的孫女都不放過。

  你個老混蛋!”

  一克哈屯瘋狂地咒罵著,從她的眼角流出了傷心的淚水。

  大成臺吉終于感覺到了,奶奶竟然對祖父如此情深義重,可是她為什么又甘心輔佐自己,到底是為什么啊?

  “傻小子,雄鷹不能被繩索羈絆,狼王不能被牢籠限制。而大板升城,就是牢籠,就是繩索。你的祖父太貪圖安逸,太在乎手上擁有的東西了。只有讓他一無所有,才能打醒老東西,讓他找回年輕時候的斗志!”

  一克哈屯抓著孫兒的胸口,充滿輕蔑地嘲諷道:“你小子如何能和你的祖父相比?大明看你沒用,才扶持你,而我,也是同樣的想法!等著吧,過了幾年,你的祖父帶著大軍重新打回來,那時候奶奶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小命,讓你當一個無憂無慮的臺吉,孫兒,你不配做草原的霸主!”

  踉踉蹌蹌,從宮殿里出來,大成臺吉仿佛被抽掉了靈魂,完全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一直以來,都以為奶奶是最支持自己的人,為了自己不惜和丈夫鬧翻。可是此刻,他終于明白了,自己不過是奶奶眼前的寵物,無論多么疼惜,都沒法和幾十年的夫妻相提并論。

  她不過是利用自己,替她的丈夫守住家業,等著丈夫歸來!

  天啊,我還能相信誰?

  大成臺吉無語凝噎,他掙扎著往回走去,突然,寂靜的街道上面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有人敲著銅鑼,一邊跑,一邊大喊。

  寂靜的夜晚,聲音傳出去老遠,整個歸化城都聽得一清二楚。

  “俺答死了,大明勇士,殺死了俺答!”

  霎時間,所有人都從睡夢之中驚醒,他們揉了揉耳朵,仔細傾聽,沒有錯,是俺答死了,那個縱橫草原幾十年的男人就這么死了?

  是真的還是假的?

  城中的所有蒙古王公貴胄都被驚得跑了出來,大冬天只穿著單衣,甚至赤膊,就往城門口跑,全然不顧刺骨的寒風。

  消息送到了欽差官邸,唐毅輕輕展開了紙條,是席慕云的字,不過很是潦草,唐毅搖搖頭,“這個學生還要好好管教啊!”

  胡宗憲和譚綸等人直接扭頭,懶得看他。你丫的就裝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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