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學最大的問題就是束縛了思想,千人一面,耕讀傳家,忠孝仁義……熏陶出來的都是一個個暮氣沉沉的小老頭,道德君子。
心學崇尚自我,貴乎本心,就像是萬花筒,產生了千變萬化的人,世間也因此變得絢麗多彩,充滿了變化。
當然了,太過隨心也不是好事情,關鍵要看一個度。
比如唐毅在第一個探險隊回來的時候,檢查收獲,就立刻發布命令,除非必要,不準探險隊獵殺中原沒有的動物,比如說——大企鵝!
大企鵝其實是一種大海雀,黑色的身體,白色的肚皮,六十厘米高,和企鵝十分相似。這貨比南極的兄弟好一點,能夠低低滑翔,不過到了海里面,它們可就成了捕魚的高手。大海雀的繁殖能力很低,每胎只能產一個蛋,和企鵝也是一樣的,它們曾經廣泛分布在北極,大西洋的島嶼,只是隨著西方人前往北極探險,他們為了展示自己探險的成果,就會獵殺笨笨的,憨憨的大海雀,當成戰利品,帶回家中,久而久之,大海雀就滅絕了。
唐毅向來對一半黑,一半白的蠢萌小東西沒啥抵抗能力,為了讓大海雀能夠安全生存,大明帝國頒布了第一個動物保護法。同時,還成立起一門專門的學科——生物學,研究動物,保護動物。
五年的時間,匆匆而過,唐毅毫無疑問,繼續連任,進入了第二個任期,原本的四位大學士,唐汝楫、殷士儋、張守直、諸大綬,其中張守直年紀大了,體力不濟,主動退休,諸大綬是敦厚長者,朝廷上下,有口皆碑,只是諸大綬覺得自己的本事平平,能宰執天下,已經算是完成了生平夙愿,不想再繼續留下去了。
“我準備辭官了。”諸大綬找到了唐毅,開口第一句就是單刀直入,“行之,你也別挽留我了,我準備回家,辦一所學校。千百年來,一直講究學而優則仕,說白了,讀書就是為了當官。我覺得有失偏頗,讀書明理,是自我修養,提升素質,帶著功利目的,就失去了讀書的本意。建一所學校,傳到授業解惑,也算是足慰平生了。”
諸大綬這個人輕易不說話,可是當他說出來,就代表已經打定了主意。
“唉,我也不多說了,辦學還缺錢不?”
“哈哈哈,和你比啊,這世上就沒有不缺錢的!”諸大綬笑道:“好歹我也是閣老一位,手上有些存銀,再去拉點投資,這點小事就不麻煩行之了。”
唐毅點頭,兩個人又對坐了好一會兒。
諸大綬才說道:“咱們兄弟一場,要走了,有幾句心里話不能不說,不要嫌我嘮叨——陛下長大了!”
聲音很輕,可是屋子里的氣氛驟然一緊,甚至有種窒息的感覺。
萬歷今年十五歲了,按照虛歲計算,已經十六了,放在農村,早就娶妻生子,能獨當一面了。
五年前的舊事,他的母親,馮大伴,張師傅都被唐毅干掉,而且身為皇帝的權柄悉數被唐毅拿走,他已經記事了,仇恨的種子埋下了,身為李氏的兒子,朱翊鈞絕不是好相與的。
“行之,說句過火的話,年初大典的時候,乍看陛下,還真像李氏。而且,他的眼神冷,冷得邪乎,依我看,他有顛覆一切的沖動!”
“行之,按照你的說法,你最多只能做三屆首輔,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任,等你退下來的時候,陛下剛好二十出頭,完全成年,恐怕不是好兆頭啊!”
作為一個長者,非議陛下可不是好行為,只是臨別在即,諸大綬什么都顧不得了。
“行之,為了你的身家性命,也為了眾多兄弟共同的大業,你可要想好應對的法子啊!”
至交好友,掏心掏肺,唐毅哪能不感動。
“我記在心里了,不用替我擔心。”唐毅越發深沉,他沒有向諸大綬透露自己的布局,諸大綬也沒有興趣,他沒有多少停留,飄然而去。
除了他之外,高拱在去歲冬天染了病,一直拖延了大半年,原本健壯魁梧的老頭子,瘦得成了一把骨頭,國民議政會議的資政,高拱也不得不交出來。
“親家公,朝廷日后就靠你撐著了!”
高拱拍著唐毅的手臂,眼中含淚,沒人比他對新政的感情更深了。
在三年前,唐家的二公子平凡,娶了高拱的小女兒,唐毅一貫反對政治聯姻,不想拿孩子的幸福開玩笑。
他再三確認,平凡這小子都咬死了,非高小姐不娶。
唐毅這才拼了一張老臉,去上門求親,哪知道高胡子哈哈大笑,沒口子答應。后來唐毅才從媳婦嘴里知道,原來平凡這小子七八歲的時候,就和高小姐認識了,兩家是通家之好,起初也沒當回事,后來平凡不斷給高小姐送禮物,寫情詩,你儂我儂,還山盟海誓,訂了終身。
“你小子比爹能,比你哥也能耐!”
平安那小子還在南洋野呢,也不知道找個媳婦,讓爹媽安心,聽說前不久跑到了印度一趟,給唐家送回來十桶恒河水。平安煞有介事,告訴唐毅,說是海船上帶的淡水沒幾天就會腐敗,唯獨恒河水特殊,哪怕放了幾十天,喝起來還是清爽甘甜,不同凡響。
故此,他特意送來給老爹嘗嘗。
唐毅看到十桶水,立刻就翻臉了,小兔崽子,當你爹是空子,恒河的來歷是怎么回事,我能不清楚?光是濕婆的那個傳說,就夠惡心了。一準是臭小子看了印度教的典籍,故意逗你老子!
一點也沒糟蹋,唐毅全都給高拱送去了。
高胡子不明所以,還喝得十分開心,“可惜啊,老夫只有一個女兒,不然能嫁給平安,也是好事,親家有福氣啊!”
是晦氣吧?
唐毅暗暗在心里想到,幾個月之前的事情,轉眼高拱就要求去,唐毅也只是無盡感慨。
“中玄公,新政是你我的心血所在,斷然不會有失的。”
得到了保證之后,高拱放心歸鄉,在兩年多之前,葛守禮也死了。
朝廷人事大變動,老臣所剩寥寥。
而且按照規矩,唐汝楫已經干了兩任,唐毅要繼續新政,故此可以留任,他可沒有理由,但是唐汝楫這家伙又貪戀權位,不想隨便離開。
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新的人事布局終于出現了,次輔唐汝楫轉任國民議政會議首席資政,次席資政落到了原來的工部尚書朱衡手里,這也是唐毅對碩果僅存的老臣的敬重。
內閣的情況徹底改變,首輔依舊是唐毅,次輔變成了殷士儋,隨后一口氣補充了五位閣臣。
包括曹大章、魏學曾、許國、譚綸、申時行!
這五個人,很有講究,曹大章嘉靖三十二年的榜眼,徐階的門生,又是唐慎的同科,唐毅的好友,一直沉寂了許多年,這一次能夠入閣,自然是唐毅出力不少。
魏學曾此人名聲不顯,但是在李氏罷免高拱的一役之中,他力挺高拱,積極清算內廷,他能入閣,算是唐毅對老親家的安慰,也是收攏高拱一脈的人心。
至于譚綸,他一來是唐毅的親信,二來也代表唐毅對軍方的尊重,至于申時行,自然不用說,那是唐毅內定的接班人,此時入閣,大有提拔培養之意。
唯獨許國,此人在嘉靖四十四年才中進士,資歷淺薄得很,按理說他是沒有資格入閣的,可是他偏偏就入閣了,里面肯定有文章。
翻開他的履歷,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許國曾經擔任天子經筵的講官,而且深受萬歷喜愛信任。
帝師的分量還是非同小可啊!
唐毅搖搖頭,內閣首輔有任期,皇帝沒有任期,看起來有人是準備兩頭下注,才會把許國推出來。
論起實力,唐毅當然可以直接拒絕,可唐毅清楚,關鍵的不是許國,而是他背后的勢力,哪怕干掉了許國,人家也會選擇新的代理人,還不如暫時按兵不動呢!
唐毅拿著最新的人事名單,前往乾清宮,雖然內閣票擬批紅之后,就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但是按照慣例,還是要送給皇帝御覽,然后才能頒行天下。
“臣見過陛下。”唐毅深深一躬。
“是太師來了!”
身量漸高的萬歷驚喜交加,慌忙迎上來。
“快給太師看座。”
有女官搬來了一把太師椅,太師坐在太師椅,也是有趣。
“陛下,這是最新的人事名單,包括內閣各部,還有議政大會,另外各省的督撫要在明年進行更換。”
唐毅把名單送上去,請萬歷觀看。
“呵呵,朕年紀幼小,哪里懂得什么國政,父皇信任太師,朕也信任您,大明江山在您的手上,好生興旺發達,開疆拓土,地域遼闊,比起強漢盛唐,猶有過之,朕真是有福氣啊!”
萬歷搓著手,歷數唐毅的功勞,顯得既激動,又欣喜,搖晃著腦袋,說個沒完沒了。
“陛下謬贊,臣不過是盡忠職守,先帝將江山社稷托付給臣,臣就不能有一絲懈怠。”
“太師說得好,假如天下的臣子都能如太師一般,我大明盛世昌隆,必將遠邁歷代!”萬歷興匆匆攥著拳頭,突然他五官一變,像是犯錯誤的小孩子,囁嚅著,有話不敢說。
唐毅淡淡一笑,“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臣一定照辦。”
“是嗎?”
萬歷驚喜交加,抬起頭,仰望著唐毅,壓低聲音道:“太師,朕馬上就要十六了,換成尋常人家,也,也該……”他紅著臉,好像個大蘋果,“父皇去得早,太師就如同朕的長輩一般,終身大事,還要請太師做主,朕無有不應!”
剛剛還說年幼,現在就急著成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此乃人之常情,有什么難以啟齒的。”唐毅笑道:“臣回頭立刻安排,陛下大婚,舉國同慶,半年之內,臣一定讓陛下當上新郎官!”
萬歷高興得跳起,“太師,朕多謝您了!”
“此乃臣分內之責,豈能受陛下的謝。”
唐毅笑呵呵還禮,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一絲變化。
從乾清宮出來,回到了內閣,唐毅的臉色卻變了。
到底是個小娃娃,還不夠深沉,你再等兩年,到了十八,自然有人要給你張羅婚事了,何必弄得這么明顯!
這是要奪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