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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山民

  這時礦工們眼中反有釋然之色,他們在此之前自也是向蔡九了解過,但口說無憑,還是眼見為實。

  當時的礦工,算是自由籍貫最多的人群,因為采礦煉鐵專業性在當時算是最強的行當之一,要求的是人比較強壯,也需有點手藝,要求一多,就不是一鄉一村的農民可以充任的,一個鐵礦,可能礦工來自十幾個州府,甚至有不少外省礦工前來。

  包括礦主也是,南方的各鐵礦,礦主倒不一定是本地人,而是那些掌握著開礦煉鐵技術,同時又能籠絡和壓服住礦工的豪強來擔當。

  如《清流縣志》中所說:“鐵爐之興,充斯役者率皆土豪有勢力者當之,其出息甚大而結怨亦不少焉。何者?山中筑廠,聚集人夫,搬運鐵沙,絡繹不盡,洗沙流水,液如膏,地墳對之而破敗,山村對之而孤貧,一人專利,千口嗷嗷,或旬日不煽,雞鳴狗盜之徒,聚博逞兇……”

  從這段記錄中看的出來,鐵礦業對當地的自然環境和經濟損壞極大,得利的是礦主,而礦工良莠不齊,俱是離家的膽壯力大之人,聚賭生事,對當地的治安民生,俱有極大破壞。

  約束這樣的人群,自也非土豪不可,而礦工們也害怕遇到過于強勢的東主,壓的他們抬不起頭。

  這算是雙方的博奕,最少從眼下看來,這位少年東主不是那種揚著臉同人說話的豪強紈绔子弟,這一層算是真的叫人放下心來。

  “東主請看,那邊有一條小溪,流速不小,足可沖涮清洗鐵沙,”到了一處平地上,蔡九興致勃勃的指給張瀚看:“這里有三四畝地大方圓,四周已經有不少打開的礦脈,挖掘礦廠也十分方便……在這里就是爐址,與礦脈,溪流都相隔很近,那里一些空地,可以蓋起房舍,當住處和庫房……”

  蔡九還是十余歲的少年時就在礦山做事,一做就是十余年,幾乎每一道工序都了如指掌,只是未曾掌過總,做過當家人,所以說起來話時,聲音還有一些顫抖的感覺。

  “爐立兩丈四,預計礦石和燃料,人手都充足的話,可以每日出鐵四千斤。”

  李慎明在一旁插嘴道:“一年可出鐵多少?”

  蔡九已經知道李慎明的身份,當下十分恭謹的答說道:“回李先生,這事說不大準,畢竟這爐子有時也看天時,連續暴雨不停就不能開爐,只能等天晴,還有雪天,山洪,一類,也得停工,一年正常可開爐半年以上,穩妥些算,近百萬斤總是有的。”

  李慎明心中默算,按張瀚的打算,一爐一年需得百萬斤以上方可,不知道他有什么辦法,可以增加產量。

  而且張瀚還不僅只出普通的生鐵和精鐵,還打算出鋼。

  鋼在當時十分難得,價格十倍于生鐵之上,而且產量嚴重不足,工序十分復雜,只能用在少數地方,比如打造精良兵器上。

  張瀚先不出聲,看了一圈后才道:“地方小了,太小了。”

  蔡九囁嚅著道:“東主,東山這里有鐵爐好幾十座,有溪流,地方又夠大,離礦脈又近的都是在別人手里,咱們除非用強的,不然憑銀子買也買不下來。”

  蔡九離開新平堡時,張瀚批了一大筆銀子給他,叫他做好先頭準備工作。蔡九做事也確實還算踏實,眼前這里已經蓋了兩排房舍,都是照張瀚吩咐的高規格蓋的瓦房,廚房和茅房隔的很遠,住宿和衛生條件都很不錯,蓋爐子的普通方磚和耐火磚已經準備了不少,鹽也堆了很大的一堆,其余一些鍛造的工具也用草蓋著,防止下雨受潮。

  就前期工作來說,已經算是做的不錯。

  “爐子你只準備一座大高爐,格局太小了吧蔡九?”張瀚笑罵著道:“我這里銀子有的事,將來未必就只賣你一座爐子的生鐵,咱們山西布政使司一年出多少鐵?告訴你,一年不到一千萬斤,可整個北方,出鐵最多的地方就是咱們這,河北那出鐵的地方多半廢棄不用了,遼東出鐵也不多,朝廷現在打造鐵甲造兵器的上好精鐵都不夠使,民間的犁頭,鐵鍋,隔幾年就得換一批,整個北方過億百姓,一年用鐵要多少?況且……”

  張瀚說到這打個了頓,走私生鐵的事,暫時還不能和蔡九說。

  明朝的鐵產量,據張瀚所看到的各種書籍中記錄的都不一致,明初洪武年間是一千八百萬斤到兩千萬斤,但到萬歷年間記錄還是九千多噸,這個數字張瀚不知道是不是準確,畢竟洪武年間的人口數字和萬歷年間相差了好幾倍,而生鐵放開民營后,很多小型的鐵爐恐怕未必能算在統計之內。

  “多雇人手……”

  張瀚正打算接著說事,谷口處卻涌來了好幾百人,黑壓壓的一片,卻是自山道的另外一側而來,隔的老遠一看就覺得氣勢洶洶,來意不善。

  李慎明先是一驚,接著便是笑道:“這算哪一出?”

  張瀚向蔡九笑罵道:“蔡九你還有這一手?埋伏的這些是找的礦工?”

  “東主,怕是找麻煩來的吧?”

  蔡九面色發白,找礦工沒那么容易,這不是找一群農民就能做的,只有少數崗位可以用新手,比如洗礦石,或是采買物品,煽火,立爐,出鐵,這都是專業性比較強的活計,不是隨便來些人就能做的。

  “走,去看看。”張瀚看看蔡九,笑道:“甭怕,梁興他們可不是吃白飯的。”

  這一次因為預計到會有一些麻煩,張瀚帶的是梁興和蔣家兄弟等人,他們又帶著一隊鏢師部下當護衛,小二十個鏢師都是挑的好手,一個個精壯漢子,帶著精良的兵器,搏斗經驗豐富,一多半參加過對土匪的搏殺,這樣的一群人要是隨便叫人給唬了,和裕升不如關門算了。

  眾人也不騎馬了,直接走過去,幾百步的距離轉瞬即至。

  到了谷口,才發覺果然是一群山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子有一百多人,多半還拿著叉耙之類,還有幾人拿著生銹的腰刀一類的武器,只是這些人藏的深些,沒有往前頭來。

  這些人想必原本是要直接沖過來,但在谷口就叫梁興等人攔著了。

  “在這等著。”梁興一臉微笑,用腰刀的刀尖在地上劃了一條線,接著對山民們道:“誰過這一條線,就挨一刀。”

  “俺不相信你敢?”一個健壯山民拿著雪亮的鐵叉,瞪著眼道:“還沒有王法了?”

  “你盡可以試試看。”梁興臉上還是帶著笑,只是他的臉上滿是戾氣,眼神也十分陰狠,這種氣質不是在街面上打過百十場架,做過多少場惡事的人,就算想裝也裝不出來。這股氣息,叫這些山民十分忌憚。

  “大伙一起沖。”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叫道:“他們這么點人,不信打不過。”

  這時礦工們都退后很遠,顯示出和自己無關的狀態,真正上前堵人的就是梁興等人。

  這倒也怪不得這些礦工,他們剛被找來,薪餉還沒有領過一回,到底能不能做成事還得再看看,這個時候就替新東主出頭打架,萬一有個死傷怎辦?新東主若是罩不住,被官府拿了,叫山民打死了,怎么都不合算,當然還是退的遠一些,要替東主打架,最少得拿幾個月的餉錢之后,再看看東主的為人到底是不是說的那么漂亮好看,到那時再說。

  老頭一叫,果然有十幾個青壯山民嗷嗷叫著就沖過來,梁興等人怎會客氣,自也操著刀槍就迎上去。

  鏢師習過武,又有陣戰之法,瞬息間擺了兩個小橫陣出來,彼此腰刀和長槍,長刀配合,但聽一陣金鐵交鳴聲響,接著就是慘叫聲連連,地上已經躺了五六個青壯山民,身上都被砍了長長的刀口,刀口綻開,血沽沽流淌出來,那幾人在地上不停呼痛,嚇了個半死。

  張瀚看著暗笑,梁興等人下手還是有分寸的,看著狠,其實就是皮肉傷,先止血,再清創,上了傷藥后再裹上,最多幾天就長好刀口,傷的深些也就十天八天就好了。

  山民這邊受傷很多,鏢師們卻是一個未傷,連劃傷也沒有,張瀚也是暗自點頭,王長富的操練也不是白來的,每日流汗操練也沒有白費功夫,最少從眼下看來,鏢師中腳夫出身的這一塊已經有了精兵強兵的樣子,喇虎則是礙著原本的身份和秉性,操練不大出心出力,遇戰則容易怯懦,這也就是所謂的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戰,這種脾氣張瀚現在知道是改不了的,所以這一次出來,帶的多半是參與與土匪一戰的腳夫鏢師,剛剛出手時,梁興固然表現極佳,但在隊中的王一魁和李來賓才是定海神針,在各人出手時,這兩個隊頭才是負責直接指揮的人,在他們的指揮下,不論是變陣還是出擊,然后收勢,都是條理分明,雷霆一擊之后又斷然收勢,仍然保持著威懾力,陣法還是嚴整,這一條就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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