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通一眼就看到混在衙役之中的韓老六,終于知道自己落在一個極大的圈套之中。
上次爭執,張瀚退讓,但也展示了權勢,又在縣主和城中的士紳那里加了分,同時韓通一時失言,得罪了蒲州張家,也等于得罪了很多有名望和權勢的大士紳家族。
接著就是張瀚展示自己的新式鐵爐,然后安排人給韓通收買,接著就是趁機毀掉韓家的鐵爐,順道再陷害韓通一道,把死人埋在韓家院中,一起出來,殺人的罪名就算落實了。
不論何時,殺人都是重罪,就算韓畦知道了也無話可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在韓府起出來尸體,怎么可能遮掩得掉?
韓通渾身發冷,知道自己可能不免被推到菜市口,往脖子上來這么一刀。
他這些年,打死過幾個不聽他話的礦工,盛怒下還把一個不聽他話的丫鬟推在井里淹死了,逼死的人命就更多了,前幾年收一個莊子,有個呆子不肯賣地,在他的逼迫下家破人亡。以往看這些事時,都是毫無觸動,今日卻是被人狠狠擺了這么一道,自己卻是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韓通內心的復雜,真的是無法描繪的出。
張瀚說完話后又稍稍后退,好整以暇的打量著呆滯狀態下的韓通。
他的心里對這樣的人毫無同情,韓通的一切都是自己招惹上身,若不是韓通來招惹自己,就算此人劣跡斑斑,到底也不關自己的事,沒有必要費盡心力,動用自己的人脈做這樣的事。
況且,這事過后,慢慢真相必定暴露,等于得罪了一個布政使,縱使對方遠在太原,干涉不到大同的事,終究是一個不小的隱患。
“大老爺,尸首起出來了。”
過了兩刻鐘功夫,一個衙役搶先跑出來報信,朱慶余聽了微微點頭,今日的事他將韓家也往死里得罪了,若是起不出尸體來,也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打蛇就得打在七寸上,朱慶余看看張瀚,眼神中也充滿欣賞之意。
這個后生,能忍,能等,下手也是極狠,看來日后的靈丘東山,就是以這個和裕升為尊,東山會也甘心雌伏,加上韓家倒臺,已經沒有任何勢力是張瀚的對手了。
接著就是大股人群涌出,韓老六也在人群之中,他向張瀚點了下頭,接著就又藏在人群之中,韓通也看到了這人,眼中充滿怨毒之意,接著衙役和仵作抬出一具尸體,埋了幾天,天雖不太熱尸體也是發臭了,離的近的人明顯聞到尸臭,趕緊往外退了一大截。
這時有幾人上前看了一眼,各人一起叫道:“是楊英明沒錯。”
張瀚從礦上也帶了一些人過來,都是些靈丘本地的老礦工,一眼就認出來是楊英明的尸身。
好在楊英明沒有家人,不然的話這陣子就得亂套。
就這樣也好不到哪去,韓家得罪的人太多,以往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此時眼看機會就在眼前,一坐實了是楊英明的尸身抬出來,韓家眼看要倒霉,不少人開始怒罵起來。
“張瀚,這一回是我輸了,不過咱們的帳,遲早會有人同你算。”
韓通也算光棍,知道自己這一回栽的很徹底,當下先向張瀚說了一句,兩眼充滿恨意,接著便是向朱慶余道:“縣尊,這案子我肯定不認,但也肯定要被收押,只請縣尊手下留情,不要驚擾我的家人。”
“這是自然。”朱慶余也不敢怠慢,他今晚連夜就要把這案子坐實了,畫押親供證人證詞一樣也不能少,然后明早就派人送到太原,在韓畦能干涉之前,就在按察司把這案子給弄成鐵案,當下一揮手,幾個衙差過來把韓通團團圍住,然后押往縣衙,由知縣一會回去之后,親自審問定案。
韓通說話時,張瀚只是微微一笑,勝利者不需要口舌之爭,哪怕將來有什么報復什么的,也和韓通沒有關系了,這個人,死定了。
韓宅內傳來哭泣聲響,韓通倒也算是硬氣,腰桿很直的跟著走了,這時梁興和楊秋兩人也摸過來,站在張瀚身邊,梁興撇了撇嘴,說道:“不知道問斬時,他還有沒有這個膽子沒有。”
楊秋道:“怕要尿褲子……韓老六怎么辦?”
后面那句卻是問張瀚,這里的事算是完結,張瀚最多再呆一兩天就得走,從六月底到八月中,在靈丘一個多月,委實耽擱了不少事情,再呆下去也沒味道,應該是要離開。象韓老六這樣的人,用著不大放心,惟恐生事,萬一韓家的背、景手眼通天,真的前來靈丘認真徹查,韓老六就算是活著的人證。
梁興和楊秋都看著張瀚,等他決斷,梁興跟著說道:“人剛剛鉆出去了,他的口供也畫過押,縣尊那里估計也用不著他,我已經叫人看著了……”
張瀚看看兩人,突然小聲罵道:“想什么呢?用的時候好言好語的哄著,事情完了就殺了滅口?這樣做事,傳揚開來,以后誰敢信任我和裕升,又有誰敢信著我?就算為著利益一時合作,我這樣的人誰敢真心結交?”
兩個喇虎頭一吭,都不敢出聲。
張瀚不解氣,又接著道:“該死的人只管殺,不能講婦人之仁,但做事要有定規,沒有定規那是胡鬧胡來,不敢殺人的成不了事,胡亂殺人的也成不了事,殺人狠的你能狠過董卓和黃巢,他倆成事了沒有?”
楊秋吶吶道:“那這人怎么處置的好,放在靈丘,就怕出事。”
“帶到新平堡去,交給老蔡打個下手,這人估計會打鐵,打打馬掌什么的,養起來就是。平時交代一下,對這人多注意些。”、
“中,這事我一定安排的妥當。”
“嗯。”張瀚點點頭,有些緊張的神經真的松馳了下來,韓家這事也是真的耗費不少精力和心血,他給韓通挖了一個超級大坑,叫這家伙徹底栽了進去,這一下,靈丘這里真的可以離開了。
這時張學曾和李大用曾用賢還有孫家叔侄都趕了過來,眼見韓通被押走,張學曾先贊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好,好的很。”
張瀚笑道:“三叔公你失態了,讀書人可不能這般不厚道。”
張學曾笑罵道:“你那說法是鄉愿,鄉愿乃仁之賊!”
張瀚縮了縮頭,說道:“三叔公,我回頭一定多買幾部書,好生讀上一讀,您老就不要給我拋書袋了。”
眾人皆是笑起來,原本在場的人看向張瀚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也有一些畏懼,無形之中很熟的人都變的有些疏遠,張瀚這么一鬧,倒是把自身的冷硬和威壓感無形中消解掉了不少。
就算如此,李大用還是充滿敬畏的向張瀚道:“張東主,你的手段當真了得啊。”
在他身旁的馬化先在東山有三個高爐,也是一個有實力的東主,此時也跟著說道:“在下對張東主心服口服,日后不論是鐵價還是人工費用,或是怎么樣的定規,一定惟張東主的馬首是瞻。”
孫安樂點頭道:“我們東山會也是一樣。”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
在張瀚前來靈丘之前,向來是孫安樂主持的東山會和韓通兩邊對立,李大用和馬化先曾用賢等人是左右逢源,現在韓家跨了,各個小東主都愿臣服,加上東山會也聽命行事,最少在山西來說,三分之二的鐵產量歸張瀚掌握,以整個北方來說,晉鐵要占到三到四成的市場份額,也就是說,在剛剛的一瞬間,北方生鐵的產量,不論是銷售還是生產,到出貨定價,最少有三成左右落在了張瀚的手中。
不論如何,這都是一件極為叫人自豪的事情!
張瀚的心中,不可遏止的升起了一股豪情,男兒不論是錢或是權,能夠擁有都是人生快意,這種感覺,不比擁有絕世美女時差上多少。
無論如何,該客氣還是要客氣,張瀚向孫安樂道:“孫會首是過于客氣了……”
“不,張東主放心,我東山會日后一定與張東主合作到底,我們鐵場里的工人日后也要請張東主多多照顧……”
孫安樂看著和往日沒有不同,還是壯碩的身體和碩大的頭顱,頭發還是亂糟糟的,腰背還是挺直,眼神一般銳利,但語氣卻是變的十分和緩,在眾人的感覺中,甚至他和張瀚說話時還加多了幾分客氣。
對方到確實是真心實意,這時四周的人也散去的差不多,雖有一些人還打量這邊,但各人都帶著有長隨或是護衛,將人群遠遠隔開了,時間很好,雖然地方不是很合心意,張瀚盤算了一下,還是很鄭重的向孫安樂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家發財不如大家抱在一起發財,和裕升再厲害,也沒有辦法把整個東言吃下來,大小東主好幾十位,說實在的,我也有一些人脈關系,可韓東主又如何,恐怕也不比我差什么,他不是也倒下來了?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大家在對待工人上,還有產量上,銷售的價格上,盡可以彼此多加聯絡,這樣晉鐵可以對外擴張,大家的利潤也就可觀。平時,減少內斗,工人的待遇提高,山西其余產鐵地方的礦工可以聞訊而來,工人多了,可以多造爐子,出鐵多了,可以搶占份額,占的份額多了,賣價自然也高了,這就是所謂的良性循環。要抱團,可以如東山會這樣立個會,就叫靈丘鋼鐵行會,各東主來出任理事,遇事多會議商量,各位抬愛的話,和裕升可以當這個頭,然后我們可以對各家進行一些技術上的支持,提高生鐵的純度和產量……當然,這一次是真心支持,沒有什么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