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戚繼光在時,訓練的好,火銃制作的精良,車陣也很厲害,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馬賊看似風光,其實淘汰的很快,幾年時間就夠換一批人了,何況是幾十年前的事兒,這十年來,韓老六與明軍火銃手有過幾次遭遇,一百步外那些兵就打放,火銃的彈丸都不知道飛在哪兒,一輪打光了,看著火光四濺,聲勢駭人,其實屁用不頂,待沖到近前,火銃手們就將手中的鳥銃扔了一地,轉身就逃,他們只有這東西,離近了沒有裝藥,連根上了銹的長矛也不如,所以馬賊們都看不起火銃手,不將火器放在心上。
可眼前的這些商隊的火銃手,將這武器運用的太可怕了!
他們打放的又狠又準,幾乎沒有空放,而且并不慌亂,一列打完換一列,幾乎沒有停頓,一百多步的距離,從第一列打放完到最后進入車陣前方,足足打放了四次。
二十四支銃,打放四次,威力又大,打的彈丸多半沒有落空,不是中人就是中馬,馬賊中陣六十來人,沖到近前時韓老六往左右看看,一共還剩下四十人不到,足足有近半人和馬倒在了這么短短的距離之上。
就在這時,韓老六感覺肩膀一痛,最后一輪這齊射打中了他。
“操、他娘,老子中了……”
這是第一個念頭,剛剛被火銃打中的人太慘了,腦袋打成爛西瓜,要么是腸穿肚爛,偏一時還不得死,那種掙扎勁和痛苦的模樣,令韓老六這悍匪都看著心驚肉跳。
他感覺痛時趕緊扭頭看,看到是肩膀上中了一彈后竟然松了口氣。
“還好,中了的地方只是肩膀。”這時韓老六想扭動胳膊,結果左手毫無反應,他又仔細看了看,彈丸打在肩胛骨處,衣服被打的焦黑,韓老六拿右手一扯,看到傷處的情形時,自己都是嚇了一跳。
整個肩膀處都被打碎了,皮開肉綻,肉都碎了,象是過年時包餃子剁出來的肉餡一樣,骨頭也碎裂了,白生生的骨頭刺了出來,橫七豎八,混雜在一處,剛剛扯衣服時,骨渣子掉的一地都是。
“入娘的,這膀子廢了……”韓老六也是兇悍,罵了一句后就不管了。
這時他前頭的弟兄已經撲過去,韓老六看向兩翼,剛剛那些弓手已經上馬與自己這邊的兩翼打了起來,原本的布置就是指望兩翼夾擊,中陣的事兒有限,結果兩翼受損不多,只折了幾個人,中陣這邊卻是被打殘了。
雖然已經沖到車陣前,可各人都拿不出辦法來,三輛大車冷冰冰的擋在各人身前,戰馬速度再快也飛不進去,所有人先繞圈跑了一下,結果毫無空隙,沖不過去,只能在原地干著急,兩翼的人也幫不上忙,他們被車隊兩翼提前攔截住了,被擋在兩邊,力量不夠,借著馬速突過去幾個,人卻跑歪了,跑出幾百步后才又調頭往回沖。
馬賊沒有勇氣搞真正的戰馬對沖,沖到近前時多半減速了,想借著人多和經驗與人搏殺,剛剛那一下,如果是真正精銳的騎兵,馬速不減,一個對手,鏢師的兩翼就徹底廢了,最少得死一多半人。
結果兩邊卻是陷入混戰,韓老六在后頭拼命叫喊,令人往車陣里突,打跨中間這一股再去幫兩翼。
“大當家,打不下來啊。”
“這怎么能沖的進去?”
“射箭,扔鐵骨朵!”
“投槍,投槍有不?”
各人的刀槍拼命往車上送,在正面的那輛車上扎出多少個洞來,可一時間哪能把這車砍破,車廂的木頭很結實,根本就砍不散,手中的投槍和骨朵原本是蒙古人騎戰時最愛用的,可有大車擋著,這些東西投過去效用也是十分有限,這時有人發覺對面的火銃手又走了過來,火銃的銃管從車廂壁和各車間的間隙中伸出來,黑洞洞的銃口幾乎能抵到各人的臉上,在這時,所有人俱是慌了。
韓老六的眼前也有一支銃,他一時呆征住了,胳膊處的傷口還在流血,他有些迷糊,不知道這一仗怎打成這般模樣,還沒有見仗,沒有廝殺,沒有弓箭對射追逐,沒有刀來槍往,沒有提氣叫喊,他喉嚨處好象憋了口氣,渾身的勁力也好象還沒有用出來,但此時他已經受了重傷,眼前的車陣簡陋的可笑,可兄弟們就是沖不進去……
瞄準韓老六的是一個灰袍小個子,身形纖細瘦長,平時跟在孫敬亭身邊,經常拿帽子遮著臉,也不大出聲說話,出來幾天,各人也沒見這人同人說過話,若是旁人梁興必定會查清這人的底細,可偏偏是孫敬亭帶來的人,這人的脾氣又臭又硬,又和東主相交莫逆,各人都怕惹毛了孫敬亭弄的東主發怒,好在這人也不惹事生非,宿了營就在帳里不怎出去,有一次遠遠跟著張瀚看了幾眼,轉身又回了氈包里,梁興安排人盯著這小子,不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這人卻正是玉娘。
她的脾氣,孫敬亭很了解,在臨行時發覺玉娘在收拾行李,正打算不告而別,孫敬亭無可奈何,只得也不和孫安樂說,將這古靈精怪的堂妹帶了出來……若是他不帶,孫敬亭很擔心玉娘自己亂跑出事,帶了出來也是樁頭疼的事,只得約法三章,不得亂跑亂說,不得暴露自己,有事需得商量了之后再說,玉娘倒還算聽話,出來已經好幾天也沒有暴露,孫敬亭好歹松了口氣。
張瀚在新平堡與常家要結親的風聲也是傳揚開來,原本孫敬亭打算找個機會與張瀚說說玉娘的事,這一下也只好作罷。
不管玉娘是什么心思,孫安樂那頭,估計很難有可能同意獨生女兒給人家做妾。
張瀚的地位和實力都遠超出孫家,可孫家也有自己的地位,又不是吃上飯的人家,孫安樂也不是喜歡巴結權貴的人,不然的話幾年前一個知州聽聞玉娘相貌過人,差人來提親,當然也是做妾,卻是叫孫安樂一口回絕了去,若叫人知道孫玉娘到底給人做了妾,恐怕孫家的臉面沒有地方放。
玉娘自己心中也很難過,在靈丘時,她把一切想的很美好,并騎塞上,與張瀚說說笑笑,夕陽之下,草原之上,她與張瀚并騎飛馳……
她不知道這其實不怪她,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原本就是愛幻想的年紀,而一見鐘情對她來說也不奇怪,張瀚的年紀,相貌,氣質,原本也該很容易吸引住她。
只是這一切都有一個錯誤的前提,那就是張瀚已經有了門當戶對很滿意的結親對象……
玉娘的眼中,還有一絲抹不去的倔強。
出身和成長的經歷使她就有這樣敢愛敢恨也有擔當的性子,不論如何,她不會后悔自己所做的決定。
她在靈丘看過張瀚打放火銃,在出發前的幾天,請孫敬亭弄來一支鳥銃,連續打放了幾天,其實在人群中只是混水摸魚的水平,好在她膽子大,沒有裝填錯誤,只是比旁人要慢了許多,這一半人已經打放過了,玉娘才裝填好,看看四周的人多半打放過了,就連常威那小子也是很快,常威在新平堡住的那陣子就和梁興相處的很好,每天都到訓練的校場去,打放火銃也學了好一陣子了。
這東西說復雜很復雜,從學會到精通要有很長的路要走,說簡單也是簡單,不是蠢笨到家的人,半天下來就能打的有模有樣。最長不過一個月,從裝填到打放就很熟悉。
玉娘看準的人就是韓老六,這人胳膊都被打殘了一只,不過臉上兇殘之氣還是叫她心驚,東山會的環境很復雜,打群架是常有的事,玉娘也從小習武,不該見的場合也見過多次,自己也經常男裝出門,不然孫敬亭打死也不會帶她出來,可是無論如何,她沒有見過這種兇殘到極致的面孔,眼前的這張臉,幾乎從里到外都顯露著殘忍和暴戾的色彩。
韓老六已經棄了佩刀,他一只手也不好使,他的眼死死盯著眼前這小小的車陣,看著自己的人團團轉殺不進去,又看到新的一輪火銃打響,火光似乎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銃管也似乎也伸在自己鼻子底下,打光時的火光,冒出的白煙,還有砰然的巨響,這一切都叫他已經陷入了呆滯狀態,他從插袋中取出一支鐵矛,相準了一個在車陣偏后地方裝填著的人,有車陣擋著,直接投很難命中,戰場上還有人的慘叫,馬的嘶鳴,人馬都在兜圈亂跑,火銃的砰然巨響,煙氣,火光,刺鼻的硫磺味道,這導致很多人投槍和骨朵都扔偏的厲害,韓老六努力把自己的心沉靜下來,手腕不停的在上下輕微移動,他打算拋投過去,算算正好可以命中那個少年的后背。
這個目標,也是韓老六相準了的,他覺得這人就是這車陣的東主張瀚,年紀相符,衣飾也明顯與普通人不同,雖然也有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年,但那個神色有些青澀,還有一點慌張,年紀也偏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