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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行行復行行

  一個甲兵走近了,旁人都是顫抖畏縮,如待宰羔羊,張瀚關注的這個人卻是脖頸伸長,似乎還是用漢語催這蒙古甲兵快些下手。

  炒花看了一眼,見甲兵已經要動刀,那漢子眼也不閉,雙目圓睜,凜凜有威,不禁也贊道:“不錯,是個明國好漢。”

  他將手一指,那甲兵會意,立時后退,旁人仍然是繼續動手,不一會功夫十幾人殺的干凈,場中的草皮上滿是黑血污跡,炒花令道:“將人拖到廣寧城外丟掉。”

  對在場的蒙古人來說這只是個小插曲,這些明國逃兵殺了也就殺了,無甚可說。

  晚間天黑后,張瀚回到自己的帳中,叫人把那救下來的漢子帶來。

  “狗才,某就死了,也絕不會替你效力!”

  一進帳門,那人便是一口唾沫吐在張瀚面前,帳中各人面露怒色,常威道:“我表哥救你性命,你怎么這樣不識好歹。”

  “你們替韃子效力,”那漢子怒目圓睜的道:“韃子哪一年不殺多少漢人,你們還有人心嗎?”

  “我們倒不是替他們效力。”常威解釋道:“就是做買賣,朝廷不是也和韃子開馬市么?”

  這話算是狡辯了,朝廷開的馬市是和歸順不犯邊的蒙古,遼東到薊鎮這一片的蒙古各部就沒有馬市,只有遼東有和女真人的馬市,不少蒙古人也跑到遼東交易,朝廷只是睜眼閉眼,并不代表認可。

  “小孩子家一邊去。”

  漢子臉上露出不屑之色,不想再和常威這小孩爭執,不過這么一吵,他臉上的求死之色也淡了不少。

  “不管怎樣,總是我救你性命。”張瀚看著這人,淡淡的道:“說人心,你也繞不過這個關節去。”

  “一事歸一事,要我的命,可以。要我給你和韃子效力,不成。”

  “你這廝好硬骨頭!”

  張瀚贊了一聲,在一邊的梁興等人臉上也是一樣的贊賞表情。

  易地而處,恐怕他們未必有這漢子這般蔑視生死的決絕。

  梁興上前道:“你是打行出身罷?”

  “咋地,你怎看出來的?”

  “我也是打行出身。”梁興笑笑:“總能看的出來。”

  “在下廣寧打行楊義,”漢子臉色又柔和一些,說道:“老兄是哪來的?”

  “在下原本是大同新平堡打行梁興,自己當家做些買賣,后來跟著我們東主效力。”

  楊義看看張瀚,臉上有些不解,梁興在打行已經混出頭,這般年紀是打行頭子,怎么又給這么年輕的后生當護衛。

  梁興笑道:“我們家東主為人豪俠仗義,買賣很大,你若識得他便知。”

  楊義道:“那也不能給韃子出力。”

  這個看來是個死腦筋,不過此時在帳里就近看著,這人身量幾乎壯實的出奇,身上筋肉盤結,兩手闊大,身上有不少道刀疤一類的傷痕,兩眼泛著兇光,顯然是個好勇斗狠的打行中人。

  張瀚道:“看你也是勇壯之士,怎么當了逃兵?”

  楊義怒道:“誰他娘的想當逃兵,募兵打建奴,俺們打行不少人應了募,結果糧餉不發,上官還叫俺們替他做私活,不做便是虐待,這狗官如此可惡,咱們應了募又不好直接出營,廣寧不想呆了,想著是繞道到山海關廝混,結果不合被韃子給捉了,真他娘的晦氣。”

  張瀚心中有些郁悶,明朝這邊一提起來就是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怪不得打敗仗。

  他站起身來道:“你這背、景不想留我這里也很正常,既然這樣,強扭的瓜不甜,我送你些盤纏,給你馬,送你出韃子地界,你還到山海關去吧。”

  楊義沒想到是這樣處置,兩眼睜了睜,半響說不出話來。

  看看張瀚已經要出帳,楊義叫道:“我大哥是大俠楊三,張東主你到廣寧只要提他的字號,辦什么事都是好辦的很。”

  梁興過一陣跟著出來,對張瀚道:“楊三是遼東有名的打行頭子,和畢麻子一樣出名,東主這一次能結好這人好是不錯。”

  “我不是成心結交。”張瀚有些悶悶的道:“天下要亂,從此要多事了。”

  九月內喀爾喀,十月巴林部入白城,林丹汗沒有見張瀚,貴人們見了不少,對商道開通,明朝商隊的到來,這些蒙古貴族自是持歡迎的態度。

  唯一可擔憂的,便是張瀚是不是真有這個能力,能跨越數千里之遠,一路將貨物自大明那邊運到白城附近。

  經過白城,便是嫩江科爾沁的地盤。

  張瀚看過的一些書在此時漸漸鮮明起來,眼前已經是沃野千里,后世的松嫩平原黑土地就眼前,密林和河流不斷,這里的風光景致已經是和純粹的草原完全不同了,土地肥沃的能掐出油來,雖然是初冬了,但明顯看的出來,隨便什么作物都生長的十分茂盛,時不時出現的林地里有秋天落下來的各種各樣的干果,雖然女真人和部份蒙古人在秋天不停的采摘,這些干果還是采摘不盡,落的滿地都是。

  沒有冬眠的動物也長的很肥,還不怎么害怕人類,畢竟這一片土地還是蒙古人為主,還有一些沒有歸化的生女真,人口太少,簡直不值一提。

  “這里可真好啊。”常威還是有些少年的性子,兩眼放光的道:“剛剛看河里的大白魚一直跳,都又大又肥,一條怕不有五六斤重,那狍子傻的很,扔根棍子就打的著。”

  這一路行來,三十來人原本是帶著三輛大車,到了有林地與河流多的地方,大車明顯不大好用,留在了身后的牧場上,大家帶著干糧在馬匹上,每天靠打獵和捕魚也過的很滋潤。很多地方丘陵起伏,灌木茂盛,連牧人騎馬踩出來的小道也沒有,林地多,河流多,沒有開辟出道路來,得繼續往東北行,那里有奴兒干都司當年的衛所舊道,也有遼、金兩朝留下來的舊城和官道,但從巴林部抵達科爾沁的核心地帶,一路上的土地均是肥沃之極,寂寂無人,這里在后來是全中國有名的糧倉所在,但在此時,卻是這般景像。

  梁興嘖嘖贊嘆道:“大同哪有這般的好去處,若是這河在咱新平堡外,魚早就叫人撈光了。”

  蔣奎眼中也是異樣的光芒,這般的好所在,確實叫人心動。

  李東學向常威調笑道:“威少爺你不如脫了衣服,下去撈魚玩兒。”

  常威撇嘴道:“你當我傻……我一會用手去撈。”

  各人聞言均是大笑,張瀚也是莞爾一笑。

  李來賓蹲在地上,手又拿著黑色的泥土放在鼻間嗅著,做這個動作時,這個悍勇的鏢師副隊頭一臉的陶醉的神采,張瀚看到時,感覺李來賓臉上頗有宗教氣息,如果把這表情和模樣弄去當個牧師,估計也能迷到不少信徒。

  其余一些農民出身的鏢師也好不到哪去,這里的土地沒有開發利用過,植被保持的很好,沒有被雨水和洪水沖涮掉腐植層,也沒有被開墾過,標準的黑土肥的能滴下油來,真是種什么長什么。

  李來賓神色激動的道:“這地怕是能一年三熟!”

  李從業在一旁操著南音點頭道:“水也好,這地方不要說是極北之地,居然也能種稻子,就怕天冷!”

  朵兒這時道:“你們這些家伙,盡看這地做什么,俺們又不是跟東主來屯田!”

  李來賓道:“你這韃子知道個鳥。”

  眾人一路走了幾千里,一起御敵,鏢師和夜不收們說話也隨意多了。

  眾人又走得幾日,草原和林地特征的地域形態越來越明顯,同時也是走到了科爾沁的核心外圍,一隊披甲蒙古兵迎來,巴林部送行的幾個甲騎與他們接洽,說清之后,張瀚等人得以繼續前行。

  一路上氈包很多,牛羊群都收攏起來,牧人們穿著毛皮大襖在草原和從林之間撿拾著干果,現在是初冬,人們還在拼命的儲積著糧食。

  不少牧人背著弓箭騎著馬,到處在射殺獵物,張瀚他們路過蒙古人氈包時,發覺人們在用熏烤的法子儲藏肉食,另外就是在制作毛皮。

  羊皮,牛皮,鹿皮,還有狐皮,狼皮,兔子皮,這些皮毛少量被牧人自己留著,多半被臺吉們收攏在一起,張瀚看到一個小臺吉的大帳前堆積著如山般的各色毛皮,有一些皮子擱的時間久了已經生蟲朽壞。

  王明安沿途繪制簡圖,這時難得有空閑,忍不住道:“真是糟蹋好東西了。”

  梁興在一邊笑道:“物離鄉貴,這東西大約和我們種的白菜一樣,這蔬菜到這里是好東西,皮子到我們那里是好東西。”

  常威道:“所以商人要互通有無!”

  這些人說話聊天,張瀚多半是在一邊靜靜聽著,偶爾笑笑便罷了,這時擊掌贊道:“常威說的很是,商人的意義就在于此。”

  王明安又道:“開初我在京師呆著,商人多半都是皇商官店一類,欺行罷、市他們最能耐,還有一些錢店銀店,也多是親藩和太監開著,是以對商人沒有好感,一路跟東主走來,才知道真正的商人是什么樣的,在下敬服。”

  這個繪圖師傅有些酸腐氣,此前和張瀚等人算是格格不入,現在才算以言語輸誠。

  張瀚聽的一笑,卻聽王明安又道:“京師寶和店一年要銷幾十萬張皮子,向來都是大太監當這官店的家,皮子行銷整個北方,數量遠不夠民間使用,再看眼前這皮子,心中真是有痛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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