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藍色吏服的吏員走過來,呈上的是賴同心的帖子,賴參將請張瀚晚上有空時過府一敘。
“上復參將大人,在下晚上一定拜訪。”
接著又是幾個堡中的大人物和大商行的東主派人送來帖子,張瀚一一回復了,把日期排開,分別去拜會。
新平堡近來活力很足,張瀚很明顯能看的出來人流更多,新開的商號也很多,和去年年底時那種蕭條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知道應該是和裕升帶起來的活力,心中升起自豪感上來。
“鏢師和車隊回騾馬行,大伙計和王先生由三柜負責,晚上大家一起喝酒。”
張瀚轉頭看著梁宏,說道:“大柜人怎么不在?”
“往大梁山李莊和二柜碰頭去了,去年冬上雪災厲害,今年怕又要減產,現在需要的糧食太多,雖說是各地買的多,若是能自己多種多收些,到底比買的強,心里也有底。”
去年張瀚臨行時,周逢吉就提出來現在手頭現銀很多,這幾年的年成也不好,如果有機會可以多買些地,張瀚不以為意,叫周逢吉看著辦,現在他有了新的想法,當下不動聲色的道:“他們辛苦了。”
梁宏笑瞇瞇的道:“和東主比起來不算什么……東主,你這一回》∑長》∑風》∑文》∑學,w≧ww.cfw≌x.ne≤t來,大伙的心就定下來了,若不是陸續接到幾封信,走了這么久,俺們可真是要急死。”
張瀚不動聲色的道:“這一次走了要管好多年,一時半會不會再出門了。”
眾人按張瀚的安排分別安置,所有人都感覺有一種深入骨子的疲憊,張瀚自己其實也一樣,不過他沒有辦法休息,在蔣奎蔣義等人的護衛下,他和常威騎著馬輕裝前行,往自己的家趕過去。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他拱手,張瀚在馬上一一還禮,口上也很客氣,各人能得他一拱手回禮的都感覺臉上有光,笑的見牙不見眼的,一路上不知道見了多少張齜牙咧嘴的臉。
常威在門前下馬,口里不閑著:“瀚哥,你這一走這么久,和裕升在新平堡的影響反而變的更大了。”
他說話聲音并不大,不料里面頓時有人叫道:“是威少爺和大少爺回來了。”
常威嚇了一跳,接著張府的大門洞開,許多人一下子涌了上來。
大白天的內眷不便出門,張瀚還奇怪家里不曾有動靜,不料是人全部都在門口等著。
很多人眼睛瞪的溜圓,張瀚看到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有一些掌柜和大伙計般的人物,另外多半是少年男子和中年仆婦,丫鬟也加了一些,所有人都瞪大雙眼看著張瀚。
常氏站在當先,眼圈已經紅了,身畔是一樣神色激動的常寧,盛夏時節,常寧穿著淺綠色的長裙,張瀚感覺所有的光都照在她的臉上,明媚美麗之至,幾乎叫他不敢直視。
他又掃了丫鬟群中,看到一樣激動的楊柳,楊柳似乎瘦了不少,臉都變尖了一些,不過顯得更加俏麗動人。
再下來他才看到兩個舅舅站在人群當中,張瀚趕緊下馬,拱手道:“大舅舅,二舅舅。”
常進有臉上全是亂糟糟的胡須,大熱的天穿著細夏布的短襖,袖子也捋的很高,他瞪眼看著張瀚,說道:“回來就好,那個大水車……”
常進全打斷了大哥的話,對張瀚道:“瀚哥兒你這一番真的辛苦了,來回長途萬里,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張瀚微笑道:“辛苦是辛苦,好教二舅放心,所行一切還算順利。”
在遼東他接到的家信里常氏已經提起,常進全決定把事業側重與和裕升合作,重點在常家也很擅長的糧食和雜貨經營上頭。
常進全臉上露出歡喜之色,常進全舉著張瀚的右手,向所有人高聲道:“咱們張少東立下大功勞回來了!”
在場的人們都歡呼起來,他們都與張家榮辱與共,主家越是欣欣向榮,他們這些人得到的好處就越多。
張府大堂已經擺滿了酒席,常進全給張瀚介紹自己店里的幾個大掌柜和一些大伙計,名字很多,張瀚也不怎么記得全。
張瀚只注意到有個叫田季堂的掌柜,黑黑瘦瘦的,人顯的異常精明,據常進全說,這是個山西通省都有點名氣的老帳房。
田季堂倒很謙虛,對張瀚道:“張東主所創的龍門帳法,比此前的帳法要清楚明白的多,東主才是真正大才,咱就是個老帳花子。”
常家別的掌柜都有點架子,他們看向張瀚的眼神也有點輕視,畢竟張瀚太過年輕,又是常進全的晚輩,他們的態度就不如田季堂謙遜。
這頓酒吃到傍晚,張瀚最后才撈著和常氏說了幾句體己話。
常氏拉著張瀚哭了半響,這也不怪她,自張瀚長大成人到現在,從未有過這般遠行,走了大半年的時間,在出發時,各人都難以想象要這么久。
常寧就是偷偷看張瀚幾眼,有幾次和張瀚眼光對上,常寧白皙的臉龐上滿是云霞。
常氏拉著張瀚,偷偷的道:“你和寧兒的婚事,今年秋天就辦了,怎么樣?”
張瀚心中一陣激動,不過他這時偷偷看了楊柳一眼,楊柳的膽子比常寧大的多,眼光火辣辣的看著張瀚,張瀚倒是一陣心虛。
“娘,不急,有些事我還沒來的及和你說……”
“你是說楊柳這丫頭?”
張瀚一驚,看了看常氏,見娘親臉上笑瞇瞇的不見異色,這才放了心。
“楊柳打你走后茶不思飯不想的,娘看在眼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不過看她還是處子,眉心毛發未散,可見你們還是守禮的,若不然,你這趟回來就見不著她了……我們張家現在行商,不過好歹是詩書傳家,你不守規矩,就得受罰!”
張瀚這時才感覺到娘親不是好相與的,怪不得能在太爺和父親死后撐了和裕升那么久……果然是很有兩下散手啊。
此時倒不是說出玉娘之事的時候,玉娘比楊柳可不同,好歹得算個平妻,自己這正妻還沒進門,已經有個妾,還得再有個平妻進門,這熱鬧可真是大了。
只能暫且忍著,哪一樁都不辦……
張瀚暗中抹汗,還好自己年紀不大,還盡可拖一陣,否則樂子就大了……
傍晚時,喝的醉意儼然的常進全才帶著掌柜和大伙計們離開,常進有早就跑了,據說他的那個大水車做的十分成功,已經在大梁山莊子上沿河的地方架了一所,所費當然不小,從經濟學角度上并不合算,但張瀚聽聞此事,心中卻是高興異常。
山西的地理環境和江南當然沒得比,和河北山東比也是差的,所以山西才出商人,后來又出礦藏,主要還是山地太多,平原少耕地當然就更少。
就算這樣,山西納稅的額度也是很高,張瀚在此前做過調查,說明還是有很大的潛力可挖。
最關鍵的是張瀚想保持高度的糧食自給。
現在買糧還算方便,張瀚擔心的是天啟之后到崇禎年間從陜西到山西的大規模的流民潮。
“大舅舅做的很好。”張瀚十分開心的夸贊著。
聽到張瀚夸自己父親,常寧的大眼笑成了月牙。
常威有些郁悶,他現在可不是去年的那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常威看向張瀚的眼神里有不少的擔心。
常進全搞的太過份了些,就算是親舅舅也不能這般強勢。
“常威你不必想太多。”酒宴散了,所有人慢慢散去,張瀚拍拍常威肩膀,笑道:“你去舅舅那兒吧,不要多說什么,反正橫豎他是舅舅,最多把慫恿他的手下人弄走就是。”
常威悶聲應著,掉頭走了,張瀚看著他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天黑之后,騾馬行里又擺了好幾十桌,張瀚先抽空去見賴同心。
“張東主你近來的生意大好,咱的抽分也水漲船高,你留下的人得力,對本將十分恭謹。”賴同心撫著自己的大肚皮,很得意的道:“你既然回來了,當然還是一切照舊,咱們這樣相與合作下去最好。”
張瀚欠欠身,笑道:“不是在下在這里說狂話,往下去只會越來越好。而且,在下回程的路上想,參將大人如果要動一動,在下愿意出錢出力。”
“哦?”賴同心家族也是將門,不過主要勢力在宣府東路,這導致他在大同鎮死活升不上去,這參將已經干了很久,想升副將就得設法回宣府去,那里也是僧多粥少,一個蘿卜一個坑,哪那么容易得官。
賴同心俯了俯身,看著張瀚道:“張東主手眼通天我是知道的,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叫我再往一步?”
張瀚一臉從容的道:“為邊將者最重的當然是軍功,不過北虜久不曾犯邊,所以大人你軍功難得。剿匪,流賊,這些軍功都不算什么。”
賴同心一臉沉靜,心里卻有些生氣,張瀚說的這些他當然都懂,全是廢話。
還好賴同心知道張瀚雖然年輕,向來行事沉穩,往北虜和東虜地界來回行程萬里,帶著幾十人也是安然回來了,這樣的人不會無的放矢,他還有點耐心慢慢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