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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侃價

  周大牛自己當然想回遼東,但他知道絕不可說這樣的話,極易遭遇不測,在他們出逃之初,有一些想脫離團伙自己回遼東的人都被殺了,或是失蹤,這使周大牛和成方等人十分警惕,他們在團體中盡量不得罪人,也不說要回遼東的話,這樣才漸漸獲得了俞士乾等人的信任。∑頂點小說,

  周大牛道:“大柜,我的意思就是往北。”

  俞士乾道:“大牛兄弟說說理由來聽。”

  “咱們現在是在高谷口,東邊就是井徑,西邊是五臺山,往東走是朝廷腹地,往西走是山西腹地,往南咱們人生地不熟,容易被官兵包圍。往北時,五臺山,恒山,太行山,到處都是山地,咱們易于隱匿在山里,破幾個寨子就夠快活很久,官兵一來,咱住深山里一躲,這一片山估計原本桿子土匪就不少,官兵能剿得了誰去,兄弟們要想安身休整,最好是往北去。”

  俞士乾贊道:“大牛兄弟心思確實縝密,想的很好。”

  周大牛垂下眼簾道:“大柜夸贊咱不敢當,就是想一路趟的累了,想找個安穩的地方能歇息一下。”

  這種心理其實人人都有,各人從遼東戰場上一路廝殺,全是敗仗,俱是死里逃生,然后再一路逃亡到此,先是流亡,后來就成了造反,現在人人都背著命債在身上,幾千里路,幾個月的時間,不停的逃亡廝殺,確實是又倦又累。

  周大牛原本高大魁梧,現在身形也很瘦弱,只是身上殺氣難掩,原本的贅肉一點也看不到了,旁人也多半如此。

  “大牛說的對。”

  “俺也是累了……不過還要看大柜怎想。”

  俞士乾笑道:“就知道你們是這樣想……老周,你來說說吧。”

  這時各人才看到俞士乾身邊的中年漢子,瘦瘦小小,人面皮也黑,蹲在地下,貌不驚人,聽到俞士乾說話,這才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黃板牙。

  老周道:“還是大柜說,俺就是想說,各位想落地安穩,暫歇兵馬,到大梁山那邊最好。”

  俞士乾知道老周是提不上把的,他接著說道:“他說的大梁山就是陰山余脈,鎮虜、天成各衛一直到靈丘,蔚州,再到咱們這里,一路全是山,那邊說是有好幾個衛,也靠近邊墻,其實地方兵力薄弱,又因為是各省交界,咱在大同搶一票,躲到北直那邊的山里,再到北直搶一票,躲回大同這邊的山里,幾處騰挪,這盤棋就活了。”

  周大牛等人道:“就按大柜說的辦。”

  成方道:“往前就是大谷口,當地人說西邊有虎陽河,東邊是清水河,一路山地,沒有衛所和縣城,倒不擔心有攔路的兵馬,就是道路不熟。”

  “那好辦,”俞士乾道:“抓著的人里,先斬幾個,留下的分別叫他們帶路。”

  等周大牛幾人出來,路邊按著一群抓來的山民,俞士乾派的人正在按著他們,路邊斬了好幾個人,頭顱滾在地上,兩眼圓睜,地上一灘的血跡,留下來的哭叫求饒,周大牛嘆口氣,對成方輕聲道:“咱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沈陽,重新過老百姓的日子。”

  “先活一天算一天,”成方瞪眼道:“這當口了,這么想就是找死!”

  “嗯。”周大牛緊緊自己的兩手,指節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他的臉繃緊了,兩眼凝露出殺氣,在大踏步經過殺人的地方時,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的低著頭。

  “張東主,這位便是李國賓李先生。”

  李大用和馬化先介紹過后,張瀚拱了拱手,笑道:“李先生。”

  李國賓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京城來的土著,面容白凈,眼神伶俐,張瀚話音未落,他已經搶上前一步,一揖到地,躬身問好:“在下見過張大人。”

  張瀚笑道:“李先生稱我一聲張東主就是了,不必太過拘謹。”

  他又道:“李先生在京師,每日見的不是閣老便是部堂,要么就是公侯伯爵,我這般的官職,在京師大約真的排不上號。”

  李國賓笑道:“要說官職,京師實職的九品官亦是有權勢的,那些世襲的武職,縱是二品三品,家當敗光了,子弟穿著紅袍卻三餐不繼也是有的,張東主在這里卻是等若公侯,在下豈敢拿京師的情形相比。”

  張瀚笑道:“李先生果然是長袖善舞,能言善辯。”

  各人說笑了幾句,這才安席坐下。

  自上次張瀚到靈丘后已經隔了半個來月,短短時間內,李國賓帶著靈丘鐵場出來的樣鐵,匆忙趕回京師,然后再從京師又趕回靈丘,風塵仆仆,可謂辛苦之極。

  不過這人很在乎儀表,似乎換了一身衣袍,還抓緊時間洗了個澡,此時仍然是一身光鮮的坐在席上,與各人談笑風生。

  張瀚先不曾說話,說實話他生意做到現在,還沒有和李國賓這種職業掮客打過交道,更不曾和京城里的大商號有過生意往來,他發家的過程其實和普通的商號完全不同,既往的經驗幾乎為零。

  李國賓也展現了一個職業掮客的風采,說話滴水不漏,風度極佳,把賓主的情緒也帶動的很好,幾句話就能叫人如沐春風。

  如果說話也能排段位的話,這個李先生估計能排得上黑帶九段。

  “李先生,我們說了正事再上酒。”

  各人說了一氣,李大用才略帶歉意的向李國賓道:“這是張東主的規矩,我等也是已經習慣了。”

  李國家稍顯意外,以他向來的經驗,要么是大家正經談生意,要么就是喝些酒再談,那樣更順利些,不料張瀚居然是如此作派。

  “既然如此,我等就先談。”李國賓笑笑,臉上露出鄭重色彩出來,他掏出一個瓷煙瓶,取出煙絲,又從荷包里取出一個精巧的白云銅的煙斗,裝上煙絲,再用火鐮打著火,慢慢抽起煙來。

  一時屋中俱是煙氣,李大用和馬化先俱不吃煙,但也只得忍著,他倆人示意小廝開窗,不然受不得煙氣。

  張瀚前世倒是抽煙,這一世四周的人吃煙的少,原本的張瀚也不吃這東西,他自然不會再重新習此嗜好,這時看到李國賓抽煙,才知道這東西和玉米辣椒一樣,已經漸漸在中國流傳開來。

  李國賓略帶歉意的道:“兄弟這嗜好實在不雅,但這東西又頗能提神醒腦,實在是離它不得。”

  在他說話時,張瀚笑而不語,馬化先和李大用接著話,開始與李國賓正式的談起生意來。

  李國賓代表的是京師十幾家年營業額在十萬以上,并且是以鐵器為主的大型店鋪,這些店鋪都是京師商號,他們沒有可能跑到靈丘來進貨,這種大宗的買賣一分銀子都代表巨大的利潤,雙方又是寸步不讓,兩邊言語都是十分客氣,態度卻都是十分堅決,彼此都有強烈的自信,一方是巨大的資本市場,靈丘這里坐擁精鐵,價格畢竟還在閩鐵之下,現在要爭的就是盡力往上調價。

  這也是張瀚的意思,價格這東西開始就得有一個最基本的起點,如果開始定價就過低,日后要往上調價自然是千難萬難,靈丘精鐵品質不在閩鐵之下,為了竟爭市場當然不能比閩鐵賣的高,但價格亦不能定的太低,否則利潤同樣不會提的太高,有失鑄出精鐵的本意。

  這當然是要李大用和馬化先兩人一點一滴與李國賓去爭,雙方漸漸有些臉紅脖粗,都有些動了意氣。

  這時張瀚卻看向窗外,孫敬亭原本在對面雅間等候,這時房中又多得一人,那人正是李慎明,此時正向張瀚擠眉弄眼的打著招呼。

  張瀚搖頭微笑,示意這邊還在進行,無法分身。

  李慎明攤一攤手,與孫敬亭對面坐著,開始小酌閑聊。

  張瀚居然有些羨慕,他其實不喜歡現在的這種場合,做生意的喜歡恬淡,和說相聲的說自己內向一樣可笑,不過有的時候張瀚就是如此,就象現在,他其實喜歡和對面的兩個朋友在一起。

  這時李大用和馬化先又將鐵價爭上去三分,雙方都顯得十分疲憊,李大用和馬化先不停喝茶,李國賓放下煙鍋,用兩手揉著額角,一臉苦惱。

  這時靈丘的精鐵價格已經較閩鐵相差只有三成,這三成其實還是由于要搶占市場的原因,閩鐵一分五厘一斤,靈丘鐵一分二厘一斤,這價格其實已經很高,要知道一斤鐵等于十二三文錢,當時一文錢能買兩個火燒,十幾個錢若是百姓家里儉省些已經可以過好幾天,這等精熟鐵多用來打制農具和日常的必須品,比起生鐵來質量要好的多,也能使用更久,那種更差的毛方鐵,制成的鐵油燈和鐵鏟等物質量都很差,工部出的鐵鍬五把才賣二分銀子,后人覺得十分便宜,卻不曉得是因為這東西做工實在太爛的原故。

  張瀚覺得火候亦差不多了,轉身含笑道:“若是我的鋪子有李先生這般合格的經濟,我恐怕一年要多賺不少銀子。”

  李國賓苦笑道:“今日才知道是宴無好宴,只是這酒還沒有喝上,在下就已經疲不能支。”

  張瀚哈哈一笑,說道:“李先生大才,我們不得不三英戰呂布。”

  李國賓肅容道:“這可萬萬不敢當,在下的身份遠在諸位東主之下,只是跑腿幫閑,賺些差價辛苦錢,不瞞東主,這價再壓下去,就是在下賺的少了,實在無法再加。”

  張瀚道:“既然李先生這般說,那么咱們這事就算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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