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甲臺這邊也不急著進攻,東路那邊倒是打的熱鬧,除了射塌天被逮,一只虎被打死,還有老周也被生擒,王長富那邊進展極順,大窩的土匪往深山里跑,連老窩都不要了,一個個被土匪盤踞的村落被王長富清掃了個干干凈凈。`
東路狠打,南路包圍,這也是事前的部署,東路距離新平堡和往張家口的官道近,不狠狠打,土匪囂張氣焰不減,將來還有很多麻煩,和裕升的鏢師有了死傷,死一個,就得拿十倍的人命來還,這種事要形成規矩,最終使遍及邊境的桿子土匪再也不敢碰和裕升的車隊一下……這就是張瀚要的效果。
至于南路這邊,張瀚自有考量,才形成了眼下圍而不打的局面。
當然,這樣的打法也極為辛苦,從年前到現在,眼看快出正月,近一個月的時間就在大山里頭,新年之后還下了一場小雪,山上氣溫極低,張瀚估計在零下三十度到零下十度左右,這幾天氣溫慢慢回升,仍然是在零下十幾度以下。
氣溫低,山區風大,居無定所,只能住帳篷,關鍵是昨天斷了糧,大家一直餓著肚子喝開水,這種滋味就別提了。
孫敬亭就走在隊伍前頭,后勤輜重局和工兵局是年底剛成立的部門,去年底新招了三百多號人,打的名號是剿匪損失不小,所以要補充,預計把弓手全額補到一千五就算到頂了,對外宣布只有七八百人,幾百人的弓手還算好,但這個數字已經到頂,一個巡檢司絕沒有辦法再繼續招人了,那樣不要韓畦找借口了,“圖謀不軌”這四個字直接坐實了,根本沒有理由辯解。
后勤局的人都挑的質樸的山民為主,山民也是農民,不過更加的吃苦耐勞。山西的山是酷烈的,雖不及陜北那樣的惡劣,但一樣的九曲十八回,一樣的自然條件惡劣,在這樣環境中依山而居的群體自是堅韌異常。
“至之兄,辛苦了。”
張瀚前幾天了燒,當日眾軍官就要送他下山,好在很快退燒,張瀚自己也不愿走,眾人想想下山也是七轉八轉,倒不如留著靜養,燒雖退了,感冒癥狀還是很重,張瀚身體虛弱,拴著一根削成拐杖模樣的木棍,笑著對孫敬亭道:“這么遠的路,實在難為老兄了。”
“你又何必起身?”
孫敬亭皺眉道:“病后宜靜養,起來做什么。”
張瀚笑嘻嘻的道:“久臥也是無聊啊,再說你們做出來的成績真是了得,當得我起身相迎嘛。”
這一次算是對后勤局不小的考驗,從李莊到靈丘南的這一片山脈之中,相隔雖是不遠,但除了少數地方幾乎沒有象樣的道路,后勤局直接從李莊補給根本不可能,后來是孫敬亭和李東學兩人主持,沿途用人力推獨輪車和挑擔,不停的將糧食和干肉一類的補給到沿途的村落,后村送前村,加工后用來保障后勤人員自己的補給,這樣一路推進到山腳下的村落,然后形成了一條由幾百輛小車和挑擔組成的不斷絕的補給錢……這一下當然不會再有缺糧的危機,此前66續續送了一些干糧上來,這一下卻是可以直接補充熱食上來。
“肉饅頭,鹵肉羊雜湯,咱大同的特產兔頭,一人一個,還有每人一份蒸肉!”
伙夫是炊事班的人,味道還是熟悉的味道,打開鐵皮蓋之后,頓時就是香氣撲鼻。
“菜碼豐富啊。”張瀚這陣子也苦的很,他就算是主帥也沒道理在山上給他單獨開個小灶,也沒有這樣的可能,這些日子和大家一樣喝清水啃干糧,人也瘦了很多,看到這么多好吃的,也是開心的很。
張瀚吃的香,孫敬亭也是開心,他笑道:“年上你們在這里,實在辛苦,這算是補的大飯吧。”
“不成。”張瀚大為搖頭,說道:“這事完了,下山后得好好吃上三天,這算什么補。”
“還是大人說的有理。”朵兒嘴里塞著肉包子,大聲叫喚著,眾人無不表示贊同。
張瀚吃了一氣,感覺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和孫敬亭一起看向不遠處的掛甲臺。
山上的積雪終于化的差不多了,在兩人眼中這是一片黃黑色的景像,山巒如海,放眼看過去幾乎全是一樣的景色,只是山勢有高有低,在不遠處的一座山巒之下是一條蜿蜒如龍似的官道,這是打平刑關到紫荊關的官道,自古在這里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山西往河北去的要道,這個時候是商業上的淡季,遠處的官道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而且近來鬧土匪鬧的厲害,能不出遠門的人便選擇留在家中,所以看上去官道上也是凄清的很,除了一些掉光了葉子的老樹,幾乎看不到別的景色。
群山形成的大海之中,有一些村落如小船一樣被群山環抱著,在最近的地方也有集鎮,不過憑肉眼看不到,靈丘縣城和鐵場分別在東邊和西南方向。
“真是蒼山如海!”
張瀚感慨道:“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死在這里!”
“我以為你要說什么,”孫敬亭哭笑不得的道:“居然是這話。”
“打仗嘛,說點應景的話。”
張瀚笑了笑,轉頭向孫敬亭道:“大同那邊有什么動靜沒有?”
“年說聽說范永斗送了一大筆銀子給韓畦,韓畦當然笑納了,送禮是什么意思,這很明顯了。”
楊秋已經回了李莊,孫敬亭帶來的當然是軍情局的最新情報。
“軍情局的工作還是很扎實。”張瀚道:“楊秋做的不錯……還有什么?”
“韓畦連憲令,叫各衛,各州縣催繳去年拖欠的錢糧。”
“這老狗,”張瀚有些吃驚,他道:“剛過年就催欠賦,定然是白榜,這樣催逼,沒過兩月又要交夏稅了,老百姓這樣豈不真的沒活路。”
“活不下去的還少,”孫敬亭嘆道:“不過定然有不少人心中不滿,也會有很多選擇落草為寇。”
“我聽過一句話,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張瀚道:“韓畦這樣弄,太平日子不會很久了。”
幾年之后,陜北大起義開始,然后迅席卷山西,陜、晉兩省是起義之初的主力,然后再加個河南,也是北方受災最重,催科最厲害的幾個省份,張瀚心中明白,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是特別的沉重。
“唉,但愿不至如此。”
孫敬亭感受不深,在當時的大明總體還算太平,遼事在很多人看來和此前蒙古的俺答汗一樣,是個大麻煩,但終究只是麻煩。
一共才幾萬丁的小部族,能翻出什么大浪?
至于農民起義,太平了幾百年了,史書上縷縷不絕的事,但又有幾個人真會放在心上?
就算是孫敬亭,此時也不會想到,龐大的大明就快傾覆在自己眼前的一伙泥腿子的手中。
“這里怎樣?”孫敬亭說了外間的一些情形,問道:“能收網了嗎?”
“差不離了。”張瀚臉上突然露出壞笑,他轉頭吩咐道:“送幾籠大饅頭過去,記得用布包上,給他們吃熱的!”
“是,大人。”
遠遠的有人答應著,也有人開始從食盒里拿出幾籠大肉饅頭,往著不遠處的村口走過去。
對面是一片死寂,被圍了這么久,連俞士乾那里都斷了柴火,糧食倒是還有些,只能吃生的,這種滋味當然是比死也差不多,這陣子不乏瘋了的土匪自己沖出來送死,打死了之后覺瘦的皮包骨頭,身上全是凍瘡,死的真是慘不堪言。
“大肉包子,給你們吃。”
離開有幾十步遠,弓手們把手中的肉包子丟過去。
對面先是沒動靜,接著猛然跑出幾個人來,把丟在地上的包裹撿了回去。
“真是慘。”孫敬亭看著幾個骨瘦如柴的土匪,搖頭道:“雖說這些人死不足惜,看到此情此景,還是叫人有側隱之心。”
“這也沒辦法。”張瀚道:“慈不掌兵,其實我也知道眼前這些土匪,除了那些人遼東逃回的邊軍是核心,多半不是好貨,剩下的七成以上是沿途裹挾的百姓中的壯丁,只有少數是自愿加入的,可眼下這情形,我也不能去甄別,死掉的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
“還得多久?”孫敬亭再次問。
張瀚很肯定的道:“就這兩天!”
撿到肉包子的土匪當場就打開來吃,后來頭目們過來,帶著親信把那些土匪打的滿地亂爬,就這樣他們嘴里也塞的滿滿都是。
肉包子的香味十分強烈,這東西在平時也不是經常能吃到的,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時候。
所有人都幾乎早就斷了頓,糧食有,甚至還有油有馬肉,可就是沒有生火的東西。
連路邊那些被雪浸濕了的枯草都被拔光了,每張床,每張柜子,甚灶臺邊上的風箱都被劈開來升了火,但火還是徹底沒了。
天倒是沒那么冷了,晚上擠一堆蓋著破被子也不再被凍的瑟瑟抖,但每個人還是覺得冷的厲害,因為沒有辦法升火做飯,只能吃生的,又不能多吃,吃多了漲肚子,有不少拉肚子的,拉著拉著就倒在茅房前死了。
這么冷的天沒熱水喝,天天喝冰冷的井水,每天喝水對人也是極大的考驗,要不是怕渴死,估計沒有人愿意喝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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