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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中尉

  “怎么沒什么人?”范永斗眼前的大德亨真是門前冷落。火剛剛的鞭炮聲和開業典禮確實吸引了一些人,但十個有十個都是來瞧熱鬧的,幾百人上千人里都沒有幾個進店談買賣的,店里的掌柜和伙計都站在門口迎客,臉都笑爛了,也沒有讓進幾個人來。

  有幾個生意人倒是進去,很爽快的談妥了帶銀子到大同的契約,領了一半的憑票,提前付了費用后就離開了。

  連范永斗這剛到新平堡的人都看的出來這幾個人是托兒,附近圍觀的人就更不必提了,人們臉上露出鄙夷之色,也有人小聲起哄,那幾個“商人”出了門就擠出人堆,趕緊小跑著走了。

  “大德亨生意怎么這般差?”

  新帳局開張,事前也放出了風聲,遠在張家口的范永斗都聽說了,大同和幾個重要的生意興旺的地方都開了帳局分號,范永斗特意跑來,看著的卻是這般情形。

  “何止新平堡啊。”旁邊一個人不認識范永斗,在一旁撇著嘴,用譏笑的口吻道:“誰不知道這是韓巡撫在后頭開的,誰敢存銀子到他家?”

  “咋不敢,人家巡撫還能賴銀子,不要名聲啦?”

  “要名聲?要名聲怎么用這手段做生意?”旁邊又有商人用嫌惡的語氣道:“查抄人家和裕升,搶帳局生意來做,這樣手腕的人,你老兄敢放銀子?我反正不敢。”

  “要緊的事,費用比和裕升高的多,而且店大欺客,店里的伙計就跟縣里老公祖一樣,高高在上。另外,我也不是光銀子,他一個分號加起來也沒幾輛車,我有貨怎辦?和裕升人家可是銀子也帶,貨也保送,我花點銀子省了心,現在花多銀子還不省心,還不如自己設計找車隊,找跟班保護,沒有了和裕升,要么多花錢,要么只能暫時不做生意。”

  “我是暫時沒有跑買賣,說來好笑,這幾年舒服慣了,還真吃不來那辛苦,也是擔心路上會不安全……最近匪患可鬧的厲害。”

  “韓撫院也真是笑死人,好歹找一個可靠點的理由是不,說人家張東主通匪,人家自己花錢募練弓手,殺的土匪好幾百了……和裕升最恨的就是土匪,人家做的生意和土匪就是對著干的!”

  “張東主現在怎樣了?”

  “還能怎樣,在李莊躲著唄,和巡撫斗,還是雞蛋碰不過石頭啊。”

  “這天真他娘的黑!”

  “怎地就沒有人管管這事?”

  “怎么管,巡撫最大!”

  “聽說撫標兵派了一哨人過來,把張東主家里圍了,內不得出外不得進的,連糧食也不準出來買,眼看就要斷頓了。”

  “這一條毒啊,這是要逼張東主出來,他可是孝子。”

  “可不是,明眼人都瞧的出來……”

  議論聲里,范永斗的臉色變的很難看。

  他一直以為商戰是自己和張瀚的事,張瀚里通外虜,也不是什么好貨,和裕升做生意之初的手段也不光彩,勾結官員,強買腳行,張瀚雖然年輕,也是從里黑到外的狠角色。現在遇著韓畦,也算是現眼報。

  結果輿論卻是一邊倒,現在他漸漸明白過來,張瀚怎么地家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的做法,和裕升已經是一個級商業帝國,影響輻射了整個大同和宣府一帶的商業運作,幾乎所有的商人和大量的普通人與和裕升息息相關,更進一步影響到下層的官吏和將校,張瀚又用金錢攻勢收買了中層官員和武將,怪不得以韓畦的巡撫之尊,幾個月下來了也沒有把張瀚怎么樣。

  范永斗一直以為張瀚在躲,韓畦處于絕對的強勢,現在看來,韓畦的攻勢也和自己當年一樣,看似凌厲,其實毫無機會,現在范永斗明白過來,自己輸的并不冤枉,可韓畦呢?

  范永斗面色灰敗,眼若死灰,旁邊李明達和一個胖子在說話,并且介紹著自己,胖子還笑著在拱手,范永斗卻是什么也不管了,突然仰天大笑,竟是拂袖而去。

  “這算什么?”胖子便是從大同府趕過來的劉德,他名義上是大德亨的東主,新平堡也是最重要的一處分店,過來主持開店是理所應當之事,結果不盡如人意,原本就是窩火,見范永斗這般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李明達擦著汗道:“我家東主自那事之后,恐怕也有些心結難開,行事怪誕了些。”

  “哼,我看他是痰迷心了。”劉德不屑道:“沒點靜氣,也沒有擔當,這點子事就扛不住,當什么東主,做什么大買賣。”

  李明達還算有些操守,不想說舊東家的壞話,當下沉默不語。

  劉德又道:“你別說我說話不客氣,咱們的店,大同的偏關的太原的還有這新平堡的,一氣開了五六家分號,到現在也沒接著什么生意,咱們急了么?”

  說是不急,劉德臉上還是陰晴不定。

  這銀子當然是韓畦掏出來,也有別的官紳暗中入股,劉德等人也是投了不小股本在里頭的,要是真的開倒了,各人的損失都可謂是傷筋動骨,損失絕不會小。

  這般風險和壓力,劉德怎么可能不怕?

  不過他說的也不盡然是場面話,看看左右,劉德對李明達道:“老李,你不知道,不是我說嘴,張瀚家里被封住了門,撫軍大人這一次下定了決心,張瀚不出來絕不撤兵,餓死他全家也得把這人逼出來,他家只能進不能出,這光景看張瀚能忍多久。只要這人一出來,定然不是關就是殺,和裕升沒有這人就絕沒有指望,那些觀望的人不照顧咱們大德亨的買賣,還能找誰去?到時候,老李你來主持這個新平堡的分店,我看那范永斗是完了,你別死心眼了。”

  李明達不想還有這柳暗花明的一刻,當下喜笑顏開,笑的合不攏嘴,深深叉手下腰,只道:“一切都聽劉老先生的。”

  常寧一臉嫻靜,坐在常府在新平堡的堂房之中,四周圍著不少人,她的臉上卻是只有決絕之色。

  她身上穿的也很素色,幾乎不象是女兒家的穿著,樸素的衣著并沒有給她的美貌減分,相反,人們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看到的幾乎有一層圣潔的光芒,這更增添了她的美麗,哪怕在場的都是近親,也攝于常寧過于驚人的美貌和氣質,幾乎沒有幾個人敢正眼看她。

  “你爹不在,你二叔不好說話,寧兒你還是聽我們的。”一個中年婦人作出苦口婆心的模樣,勸說常寧道:“原本你住在張家,要是被圍了咱們也沒話可說,正巧你出來了,他家又遭這樣的事,哪有自己再送上門去的道理。寧兒,我是你五嬸,還能害你不成?”

  另一個中年漢子在一旁道:“你娘原本就不大樂意和張家的親事,張瀚是配的過你,可遲遲定不下來,常寧你是咱榆次遠近聞名的美人,配不過他?這樣的親事咱不結也罷,何況現在張瀚惡了巡撫,這一生怕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何必再守著這樣的人不放呢。”

  常寧五叔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看自己妻子和其余各人都沒說到點子上,他板著臉說道:“你們年輕男女,姑表親戚,見了面心里有些歡喜也是有的,不過你五嬸給你說的這門親事可是更好……那可是懷僖王的嫡二子,堂堂鎮國中尉,不說鐵桿莊稼那一年幾百石的俸祿,就是一個管靈丘王府府事的恩賞,那可是多少出息,靈丘到廣靈到蔚州再到宣寧,朔州,靈丘府都設了稅卡,一年好幾千的進項,你到了那里就是鎮國中尉的夫人,可不是當妾,咱們都是你的親長,不會害你啊。”

  這般的話,常寧聽著心中翻滾,著實想吐,但她性子嫻雅莊重,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

  她知道娘親多半是想應這一門親,那靈丘原本是有一個郡王,世代承襲,是代王譜系一支傳下來的,大同一帶有二十多人城池里都有郡王,全是開國的代王一系傳下來的,親王的兒子封郡王,郡王的長子襲爵,其余的諸子再襲鎮國中尉,然后再是輔國中尉,這樣長子襲爵,其余諸子降等襲封,這些朱家的子孫,從出生就有爵位,除了襲爵之外不準讀書做官,不準經商,不準為武將,除了吃和睡之外就不準做任何事。

  靈丘城里的郡王也是這么一家,他們在靈丘這樣的小城里也建了郡王府邸,也一樣有紫禁城,有幾百間屋子的王府,有大量的宮女和太監,這樣當然就需要吸地方上的血來養活自己……一個郡王一年才兩千石糧的俸祿,朝廷越來越窮,這兩千石還經常不下來,不論是親王還是郡王,指著朝廷的糧食準保餓死,事實上窮困宗室確實有不少食不裹腹的,朝廷因為宗室太多,一再削減宗室俸祿,甚至經常拖欠,窮困的宗室沒有權力,只能指望祿米生活,窮困潦倒也就不足為怪了。

  親王,郡王,有權力的鎮國中尉,他們開錢莊,設當鋪,私設稅卡,搶占良田耕地,生意遍及自己的封地和京師還有北直隸一帶,家家都是富可敵國,靈丘的這一家原本也是郡王,在上一代的懷僖王逝世后,長子朱鼎廉襲爵,結果因為刑殺曾叔祖,壞了朝廷宗法,被廢為庶人,圈禁鳳陽,郡國也被廢除,這是隆慶年間的事,萬歷中期之后,因為代王替他這一支上奏請求恩典,萬歷叫懷僖王嫡二子朱鼎夫為鎮國中尉管理靈丘府事,這樣雖然不是郡王,這一支的財富并沒有賜還,但郡國的田產,稅卡,店鋪,還是落在這朱鼎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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