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漸漸收縮到嚴厲禁絕馬市,這是明廷中樞幾乎一致認同的大策,中間只有袁崇煥等少數官員反對,他們認為可以用糧食收買蒙古部落為已用,孫承宗絕不贊同這種見解,對蒙古人明廷缺乏真正掌控的能力和手腕,那些書生不過是相當然,比如王化貞現在號稱能號令林丹汗和炒花,孫承宗私下認為他簡直在發夢。
“先生所說都是。”天啟開心道:“與先生一席談,朕有云霧頓開之感。”
孫承宗神色平淡的回奏道:“皇上只要秉持勤政愛民,至公正大之心,國事無有不恢復之時,臣愚,豈敢當皇上如此夸贊。”
“先生才是至公至大,”天啟神色微變,說道:“群臣之中,不如先生者多矣。”
他看到孫承宗有些不安,天啟接著說道:“此事不必多提,大同之事,先生看如何處置?”
“朝廷嚴令大同鎮出兵討虜便是。”孫承宗道:“另外便是宣府,延綏,山西,這三鎮需要戒備,如大同出兵不利,各鎮再出兵同討不遲。延綏需提防套寇,無需出兵,至于具體如何,請皇上還是要問過內閣,臣非閣臣,本兵,不宜多說。”
其實孫承宗也說的不少了,只是沒有把最具體的方法詳細說來,就算這樣,天啟也該知道怎∨長∨風∨文∨學,ww@w.c≈fwx.n◎et么做了。
“朕知道了。”天啟含笑應著,孫承宗正要辭出,天啟卻問道:“巡撫韓畦所言商家張瀚多行不法,走私貨物分臟不均乃至虜騎入寇,先生可知情由?”
孫承宗有些猶豫遲疑,走私這事,他覺得多半是真事,甚至文球這個卸任的大同巡撫來京時,見面也隱隱提起來過,孫承宗知道這事牽涉甚廣,甚至會有朝官或是東林黨人牽扯其中,如果自己直言有走私一事,恐怕皇帝會發怒下旨令徹查,倒了一個張瀚不要緊,恐怕要牽出大量的官員,誠為國朝一大丑聞。
至于走私到土默特,孫承宗也不覺得有什么,他不知道和裕升恐怖的運力,只覺得是商家聯合起來,買通官員與北虜做些私市買賣,禁絕馬市是大勢,然而邊境商人與北虜牧民仍然各有所需,這一層中樞和地方官員心里都是明白,大規模互市絕不可能了,不過小規模的走私倒也不必查禁的太過嚴厲,否則就如同當初禁海一樣,最終弄出一大窩的倭寇出來……誰都知道,倭寇就是因禁海而起的大明海商,真正的倭人其實就是給中國海商打工而已。
想了一下,孫承宗又想起茅元儀等諸多瓜葛,同時心中也實在不喜韓畦,自此人上任,弄出諸多事非出來,上月大同總兵麻承恩因病請假,然后韓畦奏請調延綏總兵杜文煥,結果杜文煥上奏委婉拒絕,表示寧愿到遼東守備,朝廷一時沒有人手可替,正在兩難之間,這一次北虜入寇,延綏也要防備套寇,各地的總兵都是絕不能動,現在看來,倒不妨把韓畦這個惹事生非不消停的巡撫給換了才好。
心中計較已定,孫承宗回奏道:“臣以為巡撫臣韓畦所言多有夸張推諉詞語,兵備道臣鄭國昌所奏屬實。”
天啟又仔細看看兩份塘報,說道:“大同總兵官尚未有奏報,朕意其恐心中有怨氣。”
孫承宗道:“麻承恩世代將門,當會以國事為重。”
這也是明末皇室和文官的共識,沒有根腳的將領總沒有世家將門可信,九邊重鎮總兵多用將門,事實上也差不多,遼西的將門集團,祖家雖然自私自利,好歹祖大壽也拼到最后,吳家卻是賣國賣的暢快,吳襄卻不是將門,出身是一個商人。
至于江北四鎮的將領和左良玉,均非世代將門,忠誠度除了黃得功都是很低。
“朕懂得了。”天啟和孫承宗一番長談,更是覺得這個老師不僅學識過人,處理實際政務的能力也是遠超內閣那幾個,他心里已經打算忍痛割愛,如果有需要的話就將孫承宗補入內閣,然后兼理部務,這樣可以為自己的有力臂助。
皇帝無話,孫承宗便是一拜之后退出,這一番君臣長談,總有小半個時辰,出門之后已經看到宮門各處下鎖,太監們呼喝著在關閉宮門,這時從文華殿中奔出來一個大高個太監,孫承宗認得這是李進忠,原本在李選侍身邊伺候,奪宮之變時這太監是幫著李選待的,按理該被貶落,最少也是在冷宮伺候,再無前途可言,但這太監十分會來事,巴結上了天啟皇帝的乳母客氏,天啟皇帝極重感情,對客氏十分依賴,李進忠交好客氏,同時也巴結上了太監魏朝,魏朝替他向司禮掌印太監王安說情,王安因此原諒了李進忠,再加上客氏努力游說,天啟便將這人補入司禮監為秉筆太監并提督寶和三店,是最近天子身邊比較當紅的大太監之一。
為了叫人不記起自己的過往,李進忠改了一個在后世赫赫有名的名字,叫做魏忠賢。
魏忠賢高叫道:“孫先生。”
“魏公公。”
孫承宗停住腳步,微笑著道:“公公有何指教?”
“咱家豈敢!”魏忠賢臉上滿是笑容,語氣也是十分恭謹謙遜,他半欠著身子對孫承宗道:“皇上說宮門下鎖,先生出去不便,叫咱家安排先生在外廷住下。”
孫承宗道:“公公是司禮秉筆,這便細務豈敢勞煩。”
“哪里。”魏忠賢笑瞇瞇的道:“咱家不管在哪個監,總歸就是皇上的家奴,替皇上辦事就是咱家的正經差事。”
孫承宗聽著這話,只得微笑依從,不再推辭。
他知道魏忠賢向來如此,只要是皇帝交辦的事情就一定竭心盡力的辦好,絕不推諉,也不怕勞煩,所以皇帝對這個太監也越來越依賴,這算是一樁優點和長處,孫承宗知道此輩不可太接近,亦不可太遠,所以與魏忠賢說話也很客氣和善,并沒有刻意交好,也不曾刻意疏離。
其實按大明的傳統,內閣是外朝文官之首,但同時也算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在外朝要總掌一切,也要代表文官的利益,在內則是要與皇帝有一種親密的關系,要深得皇帝信任,兩個度一定要拿捏好,不然可能就是內外交攻,司禮監是徹底的皇帝私人親信,也是內廷拿來制約外朝的工具,在大明的傳統上,司禮監就是內廷的內閣,而司禮太監不論權勢地位,其實是在內閣之上。
權勢大如張居正者,在內廷也要依靠馮保這個司禮監的盟友,更不論其余的大學士了。
孫承宗此時還不是大學士,然而魏忠賢已經是司禮太監,卻是對他恭謹異常,光是從這一層來說,這個太監就非比尋常。
魏忠賢果然十分勤謹,帶著孫承宗到宿處,下令小內侍們打掃干凈,抱來干凈被褥,預備晚飯,燒洗腳水,還叫一個小內侍到宮門口傳話,替孫承宗帶話回家,一切安排妥當之后,這才向孫承宗告辭,這時內廷的宮門已經快關閉完畢了。
孫承宗拱手道:“今晚勞煩公公,承情之至。”
魏忠賢笑道:“此咱家的份內事,先生不必致謝。”
魏忠賢頓了頓,接著道:“今日諸事,皇上叫司禮擬旨,交代咱家去辦,咱家和先生說說,是不是這幾件?”
魏忠賢將大同幾件事說了,他沒有用擬旨的口吻,但說起來幾乎和正式的詔旨意思相差不多,孫承宗倒有些吃驚,眼前此人素有精明之名,又有記憶力超群的傳言,雖是閹宦,又識字不多,但真的也不可小視了。
最少眼前這國事,講畫明白,敘述清楚,處斷起來層次分明,先說韓畦,又令總督張曉與卜石兔汗溝通,再令九邊相關各鎮戒備,然后就是大同總兵官麻承恩,幾道詔旨切中要理,從這處置謀劃來說,雖然是孫承宗的意見,但詔旨這般擬法,幾乎是沒有任何問題。
孫承宗聽完道:“公公這般擬旨便可,甚為中式。”
魏忠賢聞言甚是高興,他為秉筆太監不久,因為文化不高,司禮監現在又是王安掌印,內里的人也多是王安的部下,隱隱約約間都在排擠他,只是礙著他在皇帝跟前受寵,這些人不好明著針對他,不過到了輪值秉筆下旨時,總免不了被人譏嘲,魏忠賢是個好強的,記性又好,每日聽著司禮監的人談論政務,漸漸入了門道,每次廷議他也站在天啟身邊旁聽,對文官那一套也漸漸不陌生,只是他剛入廟堂不久,心里委實不托底,今天得到孫承宗的肯定,心里也是著實開心。
不過魏忠賢知道孫承宗不是自己能拉攏收服的,他沒有在這上頭動心思,只是又想著一事,對孫承宗道:“先生,御史王一心奏請將客氏逐出宮外,皇爺為此不大開心,先生若能說一說,總俟皇爺大婚之后再說這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