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忍住笑,說道:“丈人在李莊辛苦至今,日常拿的俸祿是和司官一級,每年能拿三百到四百兩銀子,這錢對常人來說不算少,對丈人來說還是少了……”
張瀚看到常進有要推辭,他趕緊道:“我做事就是這樣,貢獻大的便是多拿,貢獻小的便是少拿,向來再公平不過。水車,座鐘,遠鏡,這幾樣,普通的匠人是做不出來的,你看王德榜一次拿多少獎勵?日后座鐘每賣一座,你都有提成,按專利分成來算便是,我估計一年最少有五千以上,這一次有兩大成果,按慣例還要獎勵兩千銀子,一會我就叫侍從司的人給你老送過去……如何?”
常進有也不矯情,想了想,說道:“該拿我也不推,這筆銀子留著,將來給常威買莊子娶媳婦用吧。”
常杜氏聽著這話,忍不住道:“難為你還記得常威,我圖的什么,還不是為他著想。”
常進有看她一眼,說道:“一碼歸一碼,以后這些事情你少操心,瞎張羅。”
常杜氏沒敢反駁,低眉順眼。
正好常寧過來,見到娘親這般模樣,一時張大了好看的小嘴,說不出話來。
張瀚忍不住呵呵一笑,說道:“寧妹妹也來了,正好可以開飯……其實常威的錢肯定還∠長∠風∠文∠學,w↑ww.cf∧wx.n□et是著落在我身上,日后和裕升會放開股本,按功勞大小來授給股份,而不是朝廷的官爵大小。”
如果李慎明在,一定是瞪眼看著張瀚,大呼有鬼。
這開放股本一事,也是張瀚早就想好的一步棋,并不是突發奇想。一則,張瀚不打算繼續兼并田畝了,雖然當了指揮使可以很輕松的弄到十幾萬畝地,現在分配給整個集團也是夠用了,但張瀚要考慮到日后團體還會壯大,早早分地并不是好事,況且人人都有了田畝,就會失去進取心,自耕農是最喜歡安定,不喜歡變化的一群人。
二來,便是要對抗或是弱化朝廷官位的影響。以后和裕升開放股本分紅,以張瀚的估算,今年和裕升保守的收入也有百萬兩以上,他會拿出相當一部份出來給大家分紅,這分紅和商會不同,商會的股東有自己的一份子,新的分紅是張瀚的純收入拿出來一部份出來……張瀚當然不是錢多的燒手,而是另有考慮。
日后基本盤大了,實力會更強,當官的也會更多,如果朝廷采用分而治之的辦法分化張瀚的實力,甚至故意引發整個團體的內部分裂,這都是要提前做好考慮的事情。
商會張瀚不怕,利益分配這一塊明廷是玩不轉的,倒是主要要防備軍官團體可能會產生的異變,功名富貴動人心,張瀚絕不會相信自己部下對自己的忠誠對大過對自己身家富貴的追求,就算是這些人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替自己的子孫后代考慮。
一個團體在向上期間可能會相對好一些,但時間久了沒有好的機制來維持,一樣會異變,最終崩潰。
分股之后,等于是把軍隊也公司化了,整個團體就是一個超大型的托拉斯般的大公司,所有人利益共同,朝廷能許諾的無非是世代富貴,可張瀚已經提前開出了支票,并且兌換成實際,相比較而言,張瀚堅信朝廷不會拿出太多更實際的東西了。
土地要牢牢控制,不使部下形成新的將門集團,財富和權力要提前分配,使部下和自己牢牢捆綁在一起,如果做好的話,朝廷的官爵就不算什么了。
畢竟官爵帶來的榮耀只是一時,更實際的利益才重要。
“這你又是何苦呢?”常進有瞪大雙眼,說道:“你不是把自己的錢拿出來分?”
“如果沒有各人隨我一起,甚至是拿命出來拼,我又豈能有今日?”張瀚笑容中滿是真誠的感覺,他緩緩道:“我確實也給大家薪餉俸祿,不過與人的性命相比,錢財是算不得什么的……再者說,只要有人,便可以賺更多的錢。”
常進有看著張瀚,煙鍋也慢慢熄滅了,他沉聲道:“我沒有看錯你,你是一個心中有丘壑的人,將來你不止眼前這一點成就,你能不驕不躁,繼續保持本心,這很好,真的很好!”
鄭國昌在知道鄭裕和帶兵沖擊商行的消息后,也是愕然半響,感覺十分無語。
鎮虜和天成是遲早要由一個指揮掌印的,兩個衛早就共用一個衛城辦公,鎮虜衛寄人籬下,張瀚這個衛指揮也不會當的舒心,總得拿掉一個,當然是拿掉鄭指揮,結果這廝自己就撞上來了。
巡撫親自彈劾,而且是剛上任的巡撫,威力極大,內閣和兵部立刻照準,相隔不到十天,旨意便是行到天成衛城,鄭指揮直接被免,由新任的鎮虜衛指揮張瀚兼掌天成衛印。
消息傳來,整個天成衛都轟動起來。
鄭指揮因為此事而十分狼狽……不僅是精神上的狼狽,還有錢財上的窘迫。
他這個指揮是用賄賂得來,兵部走了關系,鄭家是二流到三流的將門,能走上關系,不過要花不少的銀子,這個三品指揮是用了好幾千銀子買來,如果是普通的指揮使倒不必如此花費,可天成和鎮虜兩衛是實土衛所,也就是有大量土地類似州縣的親民官一般的指揮,境內除了大量田畝外,當然還有不少商行,還可以設稅卡,在這一方等若土皇帝,衛所受到的管束比州縣官還要小,而且武官根本可以不要臉皮,所以鄭指揮舉債前來,打算好好干些年把債還掉,然后狠狠撈上一筆再走。
一般的衛所指揮還可以世襲,不過不一定掌印,天成和鎮虜兩衛的掌印兼衛城守備,這官職是不可能世襲的。
鄭指揮狼狽不堪之時,張瀚也趕到了天成衛城。
張瀚這陣子一直在新平堡坐鎮,他要理順各地商行的事情,不能光把精力放在軍政上,商行的事也很繁雜,接近五月,今年的收糧大事也很要緊,各地的商會都在拼命收糧,和裕升在山西的地位接近壟斷,只有在一些極偏遠的山區,運輸實在不便,只能是由當地的小糧商自收,這些糧食有的流向河南,有的是往陜西,有的在山西境內就消化了,只要能收又能運的糧食,恐怕有七成都流向了天成衛方向。
除了商行和糧食的事,張瀚最近也在關注著帳局的變化。
隨著范永斗的跨臺,還有韓畦的倒霉,張瀚已經成為大同乃至山西的一個傳奇,特別是現在張瀚也從巡檢變成衛指揮,地位和實力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人心也是為之一變。
常寧的六萬兩銀子似乎是開了個好頭,四月中旬到下旬這一段時間,從偏關到寧武,再到大同,鎮羌堡,再到陽和衛城,再到新平堡,張家口,整個從西以東有一條線,這條線上的每個帳局分店都幾乎收到了多少不一的存款,存單最短是三個月,最長是半年,最多是五千多兩銀子,最少也有大幾百兩。
這些銀子可以通存通兌,現在是各地的商行開始備貨的階段,到入秋之前會抵達一個高峰,然后入冬后是出貨進款的時間,張瀚估計到秋后入帳的速度和金額會加大,那個時候帳局吸引的儲金可能會達到一個天文數字。
當然這只是一個可能,具體如何誰也不清楚。
當帳局的存款由少到多,達到一個令人吃驚的數字時,張瀚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當這個長五里三百步,高三丈一尺的城池出現在眼前時,張瀚的感覺也是和以前完全不同。這個衛城他已經來過好多次,從衛城東門出來,順著一條小型官道直往東,再走幾條叉道便是李莊,這條道他走過好幾次,衛城外距離三里左右開始有密集的村落,都是沿著道路聚集在一起的村落,這些村落里的百姓都是民籍,實土衛所里也有相當多的民籍,不論是云南還是遼東,或是山西行都司,各地的情況都相差不多,除了在軍籍的軍戶和丁余外,也有相當多的民籍百姓夾雜其中。
再往前些就是一些茶棚和早食店一類的小店,依路而建,有的就搭個棚子,也有的是兩三間的草屋,房屋的密度開始增加,路面也變得更加坑洼不平,因為走的人多,又無人修理,天長日久,道路中間有高有低,路面都被壓的十分堅實,車馬經過時也是高低起伏,十分不便。
有一些柴夫挑著柴趕早市,更早的菜農已經出來,連續走了很遠的路,他們把獨輪小車放在路邊,坐在城外的早點鋪子里吃著餅喝著茶,這些早點大約要三四個錢,這些菜農更多的是吃自己帶的雜糧餅子,只買一個錢的茶配餅子。只有荷包有些鼓的,才會買一壺茶,配著油餅和花生米,慢慢消磨時間,休息夠了再繼續走路。
游方的道士,掛單的和尚,低頭走路的尼姑道姑,路過的客商……行行色色,匯成一張真實的人間圖景。
張瀚心中油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眼前的這一切,這所有的人,在此之間和自己并無什么關系,從今以后,自己的一個念頭,這些人的生活便是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權力的滋味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