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元儀在此前只是對張瀚有些好感,另外感覺和裕升的財力可用,看到王心一的信時,第一反應是不高興,接著就是害怕連累自己。
孔敏行和孫元化雖然都曾經在李莊呆過,孔敏行和張瀚的交情還十分深厚,但這兩人并不怕,據茅元儀的了解,孔敏行在李莊多日也沒有領過張瀚一文錢的俸祿薪餉,只有臨至京師時接受過儀金,這是人之常情,就算張瀚真的謀反也不會連累他們,倒是自己,刻印書籍一下子拿那么多,到時候被人翻出舊帳,那可真是天大的麻煩。
聽了孔敏行和孫元化的話之后,茅元儀也是如釋重負,說道:“王公未免太過可惡,無事生事,攪鬧一番。”
孫承宗道:“張瀚饒有家資,又為人和善仁德,這事看來是真的,他請在塞外修筑軍臺備邊,看來也是自己出資?”
“是的。”孔敏行道:“此事晚生知道。上年素囊和布囊入侵,兩萬余北虜直入新平堡等各堡,并且南下直抵天成衛的李莊,那是張文瀾的核心所在,諸多匠作工場皆在這里,行銷北地的鐵器,馬車等等,都是在此,此事過后,文瀾決心北上防虜,他說朝廷憂心于東事,西北晉北必然是以防代攻,是以若再有北虜南下時被動,不如主動北上。”
茅元儀點頭道:“也虧是鳳磐公的后人,才會有如此見識,若是尋常商人,怎會如此?”
孫承宗看著孔敏行,沉聲道:“張瀚應是有北上走私生意,因此與北虜的臺吉結怨,此時為保生意,不得不北上筑堡,控扼商道,是不是?”
孔敏行坦然道:“晚生是看到有車隊不停北上,然則此事晚生絕無參與其中,所以閣部大人就算問,晚生也是只能答不知情。”
“不知道,最好!”
孫承宗此時松了口氣,坦率的道:“要針對張瀚的是汪文言,楊、左二公肯定也是支持汪文言,王某人在大同,不過是仰汪文言的意旨行事。”
“閣部大人怎知此事?”
“唉……”孫承宗有些心煩意亂的道:“這事劉老前輩和姚宗文都與我提過,也隱約提起張、汪二人反目的原因,左右是一些齷齪事情,小人之流,真是不可理喻。汪文言,誠小人耳,然而諸公信他,亦是無可奈何……”
這也是東林黨內部的矛盾,一個黨太大了也就是山頭林立,矛盾百生。
好在東林黨現在一家獨大,又是葉向高掌舵,大體的方向還算正確,只是內有魏忠賢,客氏,外有楊漣和左光斗加汪文言,都不是省心的主,而汪文言隨手布上一子,也是要在山西那邊惹出事端,這令得孫承宗十分的不開心。
茅元儀這時突然道:“我聽某公公說過,內廷之中,張瀚似乎也有援引,上次曾將馬車模子送與皇上。”
孫承宗道:“這事我也知道,皇上還曾經當面同我說過這事,說是工匠雖然是小事,然而以道路情形制成這般的大車,可多運貨物,對各處互通有無,商人可有利于國,工匠也能有利于國。”
“閣部大人當時怎回的?”
“我說工匠亦有用,軍兵亦有用,商人自然也有其用,不過要緊的還是以君子治之而牧之,用其才,不使其亂。”
“皇上怎說?”
“皇上曰:善。”
孫承宗說完后,抿著嘴想了一回,終道:“這事我會表明態度,并不贊同在大同興風作浪,除非有實績證據,不然的話,無益多生事非。”
茅元儀有些擔心的道:“就怕汪某那里?”
孫承宗有些傲然的道:“我想我還不必去擔心他!”
“聽到水聲沒有?”
張續文整個耳朵貼在地上,試圖找尋水聲的痕跡,但這一次還是徒勞無功,根本毫無動靜。
佩特林嘴唇干裂的快說不出話來,這時還是咧嘴一笑,因為干的太厲害,這一笑便是將唇給笑裂,上下唇都迸出血珠來。
“不要急……”佩特林道:“最多再過兩天,肯定能抵達河口……”
張續文的唇也干裂的厲害,身上也沒有太多力氣,他只是狠狠瞪了佩特林一眼。
“狗日的老毛子……”何斌半躺在地上,身后是一截枯死的斷木,他身子弱,已經半死不活,好在鄭芝龍三兄弟身體壯的如牛一般,他們將吃食和飲水盡可能的提供給何斌,好歹算是把他一路拖了過來。
甘輝和莫宗通等人都很壯健,從小也吃過苦,并不需要人照顧,不過也都瘦了好幾圈,整個人都瘦脫了形。
和他們這一群漢人相比,那十來個俄羅斯人真的如狗熊一般的強壯,一路上披荊斬棘的前行,這些老毛子成天還是笑哈哈的,一點兒看不出來疲憊與衰弱,只有他們從新平堡帶出來的燒酒喝光了之后,這幫家伙的脾氣才變得暴燥起來。
前日起開始斷水,這兩天只有飲露水和從一些野果中汲取水份,連續倒下兩個俄羅斯人,睡下去就起不來,這時人們才知道,這幫家伙看著跟狗熊一樣,其實只是神經特別的粗大和堅韌,他們倒也是要死的。
俄羅斯人對同伴的死去幾乎漠不關心,也不在乎,在他們眼里生命是無所謂的事,只是草草挖了兩個坑,樹了兩個十字架,做了簡單的禱告,活著的人就當沒事一樣,又是繼續前行上路。
這一切當然都是怪佩特林。
雖然他們從托木斯克的路線更遠,不過沿途的水源地,補給點都已經踩熟了,就算是有長達一個月以上路程的無人區,也是走過好多次,怎么補給都是清楚的很,除非路途患病,不然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結果佩特林為了搞清楚伊爾庫茨克到托木斯克之間的幾條河流的情形,也要測算一下陸路距離和走向,帶著這一群人從瀚海南斜而向西走,走的是一條完全漠生的路線。
從伊爾庫茨克到托木斯克的距離等于整個外蒙,路線比大同到沈陽相差不多,又全部是沒有開發過的蠻荒地帶……在這里根本沒有人跡,極北的蒙古人都不在這里活動,西伯利亞汗國的韃靼人,哥薩克人都不在這里,到處是一望無際的白樺林和黑森林,林地一眼看不到邊,野獸多的成群結隊,黑熊到處都是,還有老虎和狼群,就算他們一直沿著草灘和河谷地形走,也是走的格外艱難困苦。
這一路走過來都是沿河走,這一次就可能是兩條河谷間的空隙地方,據佩特林說,再往前走走就是小葉塞尼河,結果走了三天,還是沒有看到一點兒河的蹤影,各人的儲水已經全用光,四處看去到處是樹林,他們走的地方是幾片大森林的邊緣,有一些灌木和草地,還有一些圓石,也有河流沖涮過的痕跡,這里在漲水季應該是有河,然而現在卻已經干涸了。
何斌喘著氣道:“這他娘的無邊無際的森林,到處不見人跡,比在大海里也差不多,老子再也走不動了……”
鄭芝龍也全身無力,想勸何斌幾句,但自己嘴干的沾在一起,也真沒有辦法說話。
莫宗通忍不住對佩特林道:“佩特林,你們自己說說,這么遠的路,我們就算把貨物送到瀚海邊上,你們怎么運到托木斯克?”
“等會回答你……”佩特林大步走到何斌跟前,兩眼藍眼死死盯著何斌,他向何斌道:“何,你是不是真的走不動,沒辦法走了?”
何斌罵道:“狗日的佩特林,老子們上你當了……現在往前不知怎樣,還不如退后。”
“往回走?”佩特林一臉詫異,他身邊的馬多夫等人都狂笑起來。
“我們俄羅斯人不知道什么叫往回走!”佩特林從懷里掏出一柄短銃,這倒是他從李莊火器局弄出來的新產品,完全沒有定型,燧發手銃,彈丸子藥是一直上好的,佩特林舉起手銃,便是對準了何斌的腦門,將龍頭一下子拉了起來。
“住手。”莫宗通示意隨行士兵戒備,他們帶著一個鳥銃旗隊的士兵,士兵們的精氣神和體能都還撐的住,比起俄羅斯人也不到哪去,一見佩特林的舉動,火器兵們已經將手中的火銃舉了起來,立刻就是一陣嘩嘩的扳動龍頭的聲響。
“莫,不要緊張。”佩特林轉頭對莫宗通道:“這是我們俄羅斯人的規矩,在這種地方如果不堅強就只會拖累隊友,如果隊伍中出了一個說喪氣話,耍著賴要走回頭路的,或是不想再走的,我們就會照他的腦門來上一槍……這樣大家就又能精神抖擻的繼續前行了。”
“這他娘的什么規矩……”張續文聽腦門筋都要暴起來了,這幫老毛子總是吹噓自己是文明的歐洲大陸的文明國度,這算什么狗屁文明!
“這是我們俄羅斯人的規矩……”佩特林對莫宗通道:“我們一百來人,如果任由隊伍中有散布悲觀情緒,甚至動搖大家意志的人存在,那么可能一個人把隊伍拖跨。”
佩特林又轉向鄭芝龍,正色道:“這就象在海船上,一個人生了瘟疫,大家就會把他丟到海里,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害了整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