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平搖頭,停住腳步。△,
李貴也趕緊站住,兩眼看著夏希平。
夏希平一臉沉靜的道:“這一次我也是看在當年同窗份上,最后與你說一次……團體大人向來是容忍的,但這種容忍是在不傷害和裕升這個整體之下的容忍,世雄他們這一回是觸及到了底線,還好,周耀這人很機靈,沒叫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看著殘酷粗直,其實心機很深沉,他這么一擋,打了這么一回群架,以后算是真正進入咱們這個整體之中,這人,妙的很。”
李貴有些唏噓的道:“世雄這一次看來要糟……”
“唉……”夏希平搖搖頭,說道:“你大事不糊涂,小事卻稀里糊涂的,你自己多想想,前后經過,看看為什么王千總沒罰你,世雄他們找你去干嗎?你就知道你在這件事里頭到底是什么位置了……”
“這一次,算是掏著了和裕升的牛黃狗寶!”王心一手中拿著張續宗的“親供”,臉上已經露出狂喜之色,他手舞足蹈,高興過了頭,那種出身東林黨又身居高位,一向拿捏很好的官威儀態,一掃無余。
在王心一身邊的一群幕僚也都是含笑而立,所有人都是一副替東主高興的模樣。
在大同久了,所有人都明白了和裕升是什么樣的龐然大物……不論張瀚龐大的人脈網,還有對軍、政、商、民的深刻影響,和裕升和各地商會的商業潛力,還有和裕升主導的商團團練的恐怖戰力,這些都是遠在京師時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汪文言交代王心一到大同時,可能只是王心一面臨貶斥,汪文言順手為之的一件小事,可王心一自己才明白,在大同與和裕升相斗實在是太過困難,可以說,王心一已經到了接近絕望的地步了。
若非如此,此時他的情緒又怎會如此激動?
自從發現了張瀚可以動員團練北上,在北虜的地盤上狠狠切下一大塊血肉下來,王心一才是真正正視了張瀚部下在軍事上的實力……以前雖聽說和裕升的商團兵精銳無比,但王心一還是很難真正想象,到此時他才明白,原來朝廷動員數鎮兵力也未必能辦到的事,一個商人和三品衛所指揮卻能輕松做到!
這是何等的大手筆,不論是軍隊的實力還是動員能力,經濟支撐能力,對地方的掌控能力,都是遠遠超出王心一能想和敢想的底線!
這樣的人,還能說是“商人”?
從兩個月前開始,王心一就把自己的護衛人數加了好幾倍,等閑就住在衙門之中,連巡按慣例要做的到各州、縣、衛等地巡行的事也放手不做,在大同城里,有總兵鎮守,軍隊人數很多,加上有代王這樣的親藩在,張瀚除非扯旗造反,不然的話想在這里襲殺巡按也是不可能的事。王心一自忖自己在大同鎮毫無實力和根基,如果出行到了偏遠地方,突然冒出一支百來人的“土匪”,雖然巡按被土匪襲殺朝廷必定震怒,不過誰知道朝廷派人到大同來又能查出來什么?
要是自己真的死在這里,那可真是冤枉死了!
種種壓力之下,王心一有這樣失態的表現,實在是太能夠理解了。
王心一高興了半天,才向著一直靜靜立在屋中一角的范永斗道:“范永斗你辛苦了,此事我會記在心上,宣府那邊我也會替你同人打招呼,日后張瀚倒了,他的基業地盤,當然是這一次你們出了力的八家來分,我樂見其成。”
范永斗一臉淡然,并沒有如王心一這般樂觀,不過他還是躬身答道:“小人等不學無術,粗鄙不文,圖的就是發財,如老大人照顧,我等將來必有所報。”
王心一臉上略有鄙夷之色,范永斗看著也是很精明的商人,不過論起氣質口才和那種睥睨萬方,以商人身份連巡按也不放在眼中的氣度,當然還是首推張瀚,還好張瀚這一次落了實際證據在他手中,可以把這人除去了……
這次的的事情能夠成功,主要還是張家口的八家晉商出了大力。
范永斗和王登庫等人把張續宗裝在自家的車隊里,有楊國柱的掩護,輕輕松松的出了宣府鎮城。
和裕升的軍情局第二天就找著了小紅乳母的住處,不過又是人去宅空……軍情局的動作再快,也抵不過范永斗等人長時間的預謀和經營,當然也抵不過楊國柱這個地頭蛇,一鎮總兵配合這些有實力的晉商,和裕升的軍情部門的人員再給力也是始終慢了半步。
當時張春感覺不對,不過此事只是關系到蒲州張家一個沒出息的子弟,張續宗也是做的虧空公款的事,畢竟不是叛變投敵,或者說最少在找到張續宗的人之前沒有辦法做這樣的判斷,加上張瀚畢竟在被圍困中,這件事沒有能當家作主的人,張春除了下令各部繼續追查張續宗的下落外,也是別無他法。
張續宗一出來,范永斗等人就是與他一起日夜兼程,一路上就盤問張續宗底細,到了大同就寫成了“親供”,這是十分珍貴的第一手材料,以往人們只是覺得和裕升家大業大,還有些鬧不明白為什么張瀚做事無往不利,又是為什么在短期之內積攢了大量的財富,現在眾人才是明白,原來和裕升是這么可怖的龐然大物!
范永斗到這時才明白自己輸的不冤枉……張瀚不僅是財力雄厚的可怕,人才的儲備,行政的流暢,商業上的得道多助,還有軍事和間諜網絡的運作,都已經是一個渾然如一的整體。別的不說,自己的一切情報,估計當初都是被和裕升的細作探查的一清二楚!
“侍從司,直指內閣,軍令司,就是兵部,參謀司,似乎是兵部的職方司的加強,還有軍政司,有點象兵部的武選司和考功司的集合,嗯,還得算上光祿寺和太醫院,不過似乎要完備的多……”
王心一又情不自禁的拿起張續宗的供述來看,張續宗是曾經在待從司供職過的貼身侍從官,也是上傳下達的核心人物,職務不高但一直在核心部門工作,這個職位上除了張續宗和張續文外,還有李夢年和夏希平等人,都是局百總的級別,而能接觸到的核心機密又遠超過局百總。
“可惜語焉不詳啊。”張永安先前也是被震驚了,后來就是一臉欽佩,大約以他這個舉人出身的師爺的眼界來看,一個商人,居然能把地方整合的這么好,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出來,想來委實令人敬服。
不過立場不同,張永安也只能竭力替王心一贊畫,看著張續宗的供述,張永安皺眉道:“一切光是張續宗的一面之詞,張瀚要謀反的具體舉措,謀刺韓撫院的具體做法,這些關鍵的事情上沒有詳細的經過,只是風聞,聽說,這樣的話,張瀚反手一擊,說張續宗因貪污被革職,轉而怨望,編造事實誣陷,這場官司就有的打了。”
“對!”吳伯與也贊同,大為點頭道:“張老兄說的對,東翁,如果打蛇不死,很可能被反咬一口,現在看來,確實還不能算是能一擊必中。”
王心一也是皺眉,他剛剛見過張續宗,一個典型的大家族的沒出息的子弟,一臉膽戰心驚的模樣,京師現在風云涌動,魏忠賢與東林黨的斗爭已經是十分明顯了,以前的楚黨齊黨浙黨這三黨幾乎都投附在魏忠賢門下……這事也不能怪三黨,從嘉靖年間大明開始有正式的黨爭,到萬歷年間黨爭進入白熱化,東林黨的出現就是把各黨的黨爭推向最高峰,到泰昌和天啟年間,由于上一任天子多病,天啟皇帝剛即位時又是太過年幼,經驗都是不足,朝堂上的要職,從內閣到六部,包括最重要吏部,還有臺憲都察院,這些要害部門都在東林黨的掌握之中,大權在握的東林黨還和王安這樣的內監首領結盟,真正是權傾朝野,東林黨和三黨的斗爭已經有數十年,楊漣之輩性子十分強悍堅韌,在他們的主持之下,對三黨的攻擊一波接一波,這兩三年內不知道有多少三黨官員被貶斥黜落,而東林黨猶不收手,竟是有把三黨一網打盡之勢。
在泰昌年間,連向來調和各黨,以大局為重的首輔方從哲,也是在楊漣和左光斗還有汪文言的策劃籌謀之下被迫辭官下野,可想而知,這兩年的政爭有多么厲害。
從天啟二年時,朝局又是發生了變化,先是王安暴斃,然后是魏忠賢開始掌握內廷,并且在外廷安排自己的人手,然后三黨人士紛紛投入魏大官的懷抱,借助魏忠賢的權勢開始還擊……一場大戲已經開場,接下來就是天啟三年的白熱化此后東林黨的慘敗。
這此事情,只有王心一這種東林黨的核心才能明白一二,自從朝中政爭開始漸漸進入白熱化之后,王心一也是感覺慶幸……還好他被貶斥出京,暫時不必參與到這種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