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和顏思齊的名氣,只要是對天下事稍微關心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這么一說,王一寧倒是放心了,當下道:“原來如此,咱們這里的人也太多,上個月凍餓而死的就有一千七百多人,下官每天帶人在各處收尸,越收心越涼,被他們帶走也好,咱們這里能省不少。”
毛文龍哼了一聲,說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王通判,你想他們帶走的全是丁壯,丁壯吃的雖多,但能做事,能選成戰兵和輔兵,丁壯都帶走,老弱留給我們,能用的人沒了,吃飯的嘴還多,豈不是賠死了。我欠張瀚人情,這事王通判知道,不好當面回絕他們,這事你來處理吧,他們帶走的丁壯,必須得是有家小的,要走就是全家一起帶走。”
王一寧躬身道:“這事大帥決斷的很對,此事交給下官吧。”
王一寧說罷急匆匆的走了,王文龍知道他的脾氣,定然是找和裕升的人交涉去了。
毛承祿閃身出來,說道:“義父,這呆書生可真是迂腐,礙手礙腳,不如想辦法殺了他?”
毛文龍嘆道:“暫時不能做,他是袁巡撫的人,派過來就是監視咱們的,朝廷現在沒明著派監軍,咱們不能自己找麻煩,若是弄死了他,太監,錦衣衛,文官,都來了。那時縮手縮腳,要比現在難受的多。”
毛承祿一臉不高興,跺腳道:“唉,這事弄的……”
同樣不高興的人很多,李守信等人,就是很不高興。
成方走后沒過多久,登萊通判王一寧就跑過來找到他們,要求和裕升招人時必須招募攜帶家小的人員,否則就一個壯丁也帶不走。
這又算是東江這邊撕毀協議,李守信當然不樂意,跑到總兵衙門求見,這一次連毛承祿也沒見到,只有一個叫毛永詩的游擊將軍跑出來打圓場,李守信等人不管是發怒還是嘲諷,這毛永詩都是唾面自干,怎么說也不生氣,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毛永詩這副模樣,李守信等人拿他毫無辦法。
其余的東江軍的高級將領,不是出巡就是生病,或是避而不見,李守信等人氣的跳腳,卻也是毫無辦法可言。
毛文龍早就帶著毛承祿等人巡視各島去了,問是什么時候回來,當然是沒有人說的清楚。
“耽擱不下去了,”軍政官聶磊道:“等船到了,我們還一個人沒挑,難道放空?”
團軍令官劉洪也道:“此事雖然是東江鎮無理在先,但考慮一下,他們也有他們的道理。我們要的壯丁可能不止幾千人,把壯丁都帶走,全留老弱給人家,似乎也不太妥當。”
聶磊點頭道:“就是此理。況且,我們招募丁壯是打仗,婦孺老幼是丁壯的家人,一起帶走,士氣就不必擔心了。另外,臺灣那邊立了基業,也缺乏人手,這些所謂老弱我這兩天跑去看了看,老者無過于五十,幼者也極少襁褓幼兒。”
聶磊嘆了口氣,說道:“遼民太慘了。”
眾人皆是無語,聶磊說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并且深明其中的原因何在。
逃亡路上,短途數百里,長途過千里,有追兵,有雨雪風霜,而且無余財,無余糧,有惡劣的自然環境,有疾病,野獸,還有饑餓,這樣的條件下,這些能成功逃出來的難民,除了極少數人外,多半是身體條件十分強壯,抵抗力極強!
李守信拍板道:“事急從權,我們現在要稟報大人,得到回音最少一個月之后,等不得了,一會聶軍政軍去找毛永詩和王一寧,就說我們和裕升答應他們的條件了。”
這時溫忠發冷笑一聲,說道:“今日之事,將來咱們必有回報。”
“對!”各人都道:“遲早扳回這一局!”
“過年嘍。”荒蕪的海島上,幾個東江鎮的官兵扛著鞭炮,走到軍營外頭,人群聚集之處,頂著呼嘯而來的狂風,用信香點燃了引信。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哪怕是在這枯寂的海島上,哪怕是幾個月前還在辛苦逃亡,被追兵和饑餓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們,此時此刻,仍然是有不少人臉上帶著笑,只有少數在前一陣失去親人的人們臉上還都是漠然的神采,只有時間慢慢沖涮過后,這些人才會回歸正常的生活軌跡。
皮島很大,卻十分荒涼枯寂,沒有森林,土地也很少能種莊稼,原本就是遼東這邊沿江口打魚漁民歇腳躲風曬網的地方,毛文龍來此兩年多時間,東江鎮從無到有,這方幾十里的島嶼大半地方都被開發出來,簡陋的軍營,象模象樣的衙門,還有校場,倉庫,島嶼中間還有關帝廟和岳王廟,島上只有寥寥幾個讀書人,又是軍鎮所在,所以這二位神君的廟早早就修筑出來,而孔廟學宮等大明城市都會有的建筑,在這里就見不到了。
島上并沒有墓地,所有死在島上的人都被拋在海中,為了避免瘟疫,也只能如此處理。
在稀稀拉拉的鞭炮響聲中,海邊人群涌動,人們空著雙手,心里感覺特別的難過,新年祭祖原本要十分隆重,哪怕自己餓著肚子,供給死去祖先的供品也絕不能馬虎,新年時,走親戚朋友,首先就是看堂屋供桌上的供品是否豐富,而現在這種時候,人們只能空空兩手,并且連供桌和神牌也沒有,有近期失去親人的家庭,更是悲不可抑,他們連墳墓也找不到,只能趴在海邊叩頭,聲聲哀哭,真是悲傷到了骨子里頭。
“唉,這聲音真是叫人聽不得。這鬼天……也是他娘的真冷!”盧大抹了把臉,眼角里也有依稀可見的淚花。
黃玉安的臉凍的鐵青,這種時候就是遼東最冷的時候,平均氣溫都在零下二十度以下,海面都是結成大片的冰塊,可想而知這天氣有多冷。這皮島上無遮無擋,只有一片空寂的荒野,東江鎮的軍官們還有屋子和火坑可以避寒,普通的百姓只能穴居,一個洞空里擠了很多人,翻身都是很難,人們只能用這種拿體溫互相取暖的辦法,搏取一線生機。
人們的臉上和手上都涂抹了獸油,遼東地方地廣人稀,海島上沒有太多野獸,陸地上卻有的是,肉都是內丁和軍官們拿去分了,普通的戰兵和輔兵很難吃上肉,油脂倒是很多,這東西多了就無用了,大塊的板油被百姓們拿來切割融化,然后在臉上和手上抹上厚厚的一層,如果不是這樣,會出現大片的凍傷,就算是這樣,凍瘡之類也是難免。
和裕升的人早就有所準備,這也是成方等人吃過虧之后得來的經驗教訓,黃玉安和盧大等人身上都穿著兔毛或羊毛的皮襖,手上有厚厚的手套,腳上也是帶毛的長靴,笠帽也是改成厚實的大帽,可以說是全副武裝。
就算這樣,也是叫盧大和黃玉安他們吃了不小的苦頭,要說氣溫,大同那里也是低溫,草原上的溫度也不比遼東高什么,但這里是海島,風十分大,吹的人身上冰冷,而且就算是在草原上,各人也是在軍臺墩堡里頭,不象在這海島上活動時,毫無遮擋,簡直冷到骨子里頭。
聽了盧大的話,黃玉安道:“咱們穿的這么厚實就別叫喚冷了,一會叫遼民聽到,人家心里怎想。”
盧大一點頭,說道:“也是,也是。”
這時張春牛過來,向盧大等人一點頭,說道:“可以開始了。”
遠處走過來一群東江軍官,張春牛看了一眼,說道:“各人都精神點,不要叫人家看熱鬧的來瞧了咱們和裕升的笑話。”
盧大點點頭,轉向自己身后盤腿坐著的一連新兵,大聲道:“都站起來,左右看齊,列成縱隊!”
吼叫聲此起彼伏,招募的三千多人現在只招了一半多些,分成十來個連隊。
兵還沒挑完,船只只有帶李守信他們過來的這一艘,好在有不少補給,一時半會的并不擔心斷頓,至于更多的艦船,要等成方他們把消息送到天津再說。
既然一時半會走不掉,李守信等軍官決定就在皮島上對招募的新兵進行初期的新兵訓練,到了臺灣局面也不會很好,每一天的時間都很寶貴。
在皮島上,和裕升練兵也成了一道風景線,開始看的人不多,過年這幾天東江鎮也放了假,幾乎每天都有不少東江鎮的軍官和士兵跑來看熱鬧。
“哪邊是左?他娘的不是教過你?”
盧大抄起藤條,抽在一個遼民的身上,那個漢子被打的一哆嗦,趕緊又把臉扭向另一邊。
“對齊,別管遠處,就和你左右兩邊的人對齊!”
現在訓練的就是最簡單的隊列,已經好幾天一直是練這個,另外就是縱隊便步走,每天十來個連隊分成縱隊,在空地上不停的進行隊列訓練。
還好皮島這里地方夠大,足夠和裕升的人折騰。
冰天雪地里,又是過年,和裕升這么訓練,也是吸引了極多的關注,看到有人就分不清左右,時不時的互相撞在一起,甚至轉彎時不少人被絆倒,四周觀看的閑人和東江鎮的人,時不時的爆發出陣陣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