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也就是天啟二年年底時,后金的八都堂發布聯名公告,文告上說:據悉,毛文龍派遣五十個人到我國來離間挑撥,誰如果把毛文龍派來的人抓住,立功,如果知情不報,或被他人首告,則治以滅門之罪,首告者立功。岫巖以南,由愛塔副將負責,孤山一帶,由趙義和游擊負責。
當月月底,負責煉鐵的把總張秉儀,在治下一個鐵匠的配合下,抓住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東江細作。
這件事一直上報到努兒哈赤案頭,由大汗決定,升張秉儀為千總,并且賞那個鐵匠十兩銀子。
除了獎勵之外,努兒哈赤特意又頒命令,各地駐軍兩點之間,一定要嚴加巡查,提防東江鎮的細作。
今日又發覺村莊有被東江鎮引誘逃民和下毒之事,努兒哈赤又頒了一次文告,對投毒漢民要嚴加治罪。
這些麻煩,可都是毛文龍帶來的,眼前這幾人是后金國權力最大的幾人,提起毛文龍來,也都是只能搖頭苦笑。
“我當初和文龍都在李大帥家里……”努兒哈赤臉上也有追憶之色,當初他算是建州部放在李成梁帥府的質子,他的祖、父都有雄才大略,知道和大明硬扛沒有好果子吃,當時女真有王杲父子反叛,李成梁時常率兵進剿,大明和女真各部間情勢十分緊張,而明軍在當年也是最強盛的時候,女真人根本不是對手,每次明軍一進來就是燒殺搶掠,從這一點來說還真是有血海深仇。
既然敵不過,按建州部的傳統就是要努力巴結!
努兒哈赤因此拜入李成梁門下充為廝養,就是家丁和家奴的混合體,在李府中,努兒哈赤的表現十分出色,博得了李成梁的信任,李如松和李如柏等李家子弟對他也十分欣賞,彼此建立了不淺的交情。
正因為當年的這些經歷,在努兒哈赤兼并各部的道路上走的特別順利,后人中有不少努兒哈赤的崇拜者,其實有的英雄造時勢,更多的英雄是時勢之下的產物,努兒哈赤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李家的勢力栽培努兒哈赤,而是按明軍一直的策略,就是女真哪家冒頭打哪家,努兒哈赤只有幾千人的時候,他怎么可能是明軍的對手呢?
老奴在女真內部打了三十年才統一了一團散沙,各部都在部落文明時期的女真各部,這成果還真沒有什么可驕傲的。至于和明軍的屢戰屢勝,女真確實一定的武功,不過不需提前太久,只要戚繼光俞大猷和李成梁三個明軍邊帥都在時,努兒哈赤和他的八旗兵都沒有可蹦跶的空間。
無非是那樣,時勢到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遠去英雄不自由。
當著三個兒子,努兒哈赤也沒有多提當年之事,畢竟當人家的干兒子不是光彩的事。當初他抱著李成梁的大腿叫爹,拜李如柏為兄弟,還彼此結了親,結果努兒哈赤眼看大明虛弱,說翻臉就翻臉,把幾十年前的仇恨都翻出來了,李如柏也因為和女真人的瓜葛而被迫自殺,努兒哈赤若是真的血性漢子不忘舊仇,恐怕也走不到今天。
“文龍當初不顯山不露水,武功和交結人情上都很普通,”努兒哈赤追憶半響,對毛文龍的印象畢竟并不深刻,搖了搖頭道:“只是聽說他喜歡讀書,還能做詩,沒想到幾十年后,居然成了我的對手。”
努兒哈赤還是自視頗高的,當初他是一個建州部送到李府的質子,本身的地位當然超過普通的家丁,毛文龍則是被他舅父送到李府和遼東將門攀關系的,畢竟是杭州人跑到遼東來襲職,根基十分不穩。
如果毛文龍是遼東人,有個當文官的親戚提攜,還有在李府生活過的經歷,恐怕也不至于到萬歷四十七年時還只是個守備了。
“文龍派了個商人來,并不是他的人,只是替他傳話。”努兒哈赤對過去的緬懷沒有持續太久,他面露微笑,說道:“東江鎮想和咱們做生意。”
“哈?”莽古爾泰張大了嘴,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
皇太極沒吭聲,代善也是有些驚異,他們都沒有莽古爾泰失態的樣子,不過內心的沖擊也并不小。
毛文龍可是在廣寧被攻克之前,毅然率二百人遠赴鎮江,從兩手空空做到眼下的這局面,論心志之堅定,志向之大,肯定遠超常人,當時遼西的兵馬眾多,敢于率部深入敵手,就算只為博取功名的武將可也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了。
這樣的人,居然要暗中和后金勾結?
“文龍非是要和我們暗通款曲。”努兒哈赤道:“只是純粹的生意,他收咱們的毛皮,東珠,人參等特產,轉手倒賣而已。”
皇太極思索道:“聽說大明天子特許東江鎮做生意,東江鎮孤懸海島,掌握的地方多是以前沒有人居住的貧瘠之所,他自己也能弄到人參和皮貨,不過數量不會太多,畢竟他的地盤太小,如果不從咱們手里收購,確實這生意很難做下去。”
東江鎮能做生意確實是特許,邊鎮都有朝廷軍餉,上有巡撫,巡按,還有兵備道監督著,將領除了吃點空餉和兼并點軍戶的田畝,想發別的財就很困難,要不然當初麻承恩這個大同總兵也不會為了銀子和張瀚這個小商人合作。
毛文龍卻沒有這種限制,東江鎮可以堂而皇之的做生意,原因就是朝廷財政困難,暫時沒有辦法給東江支付軍餉。
不過毛文龍的生意也很難做,皮島是個荒島,其余的東江鎮控制區多是深山老林,除了野獸和樹木外沒有別的出產,大量的遼東難民要吃飯,他們在墾荒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有成效,毛承祿展現給和裕升眾人看的其實是兩年來東江鎮所有的家底,要養幾萬戰兵和兼顧幾十萬難民,東江鎮的日子還難過的很。
“真是有趣啊。”皇太極輕笑起來。
“斷然不能應允。”代善這時表態道:“文龍是我們的大患,在我們身后隨時捅刀子過來,文龍若在,我們就不能全力西向,若是與他貿易,豈不是養虎成患。”
“可是我們自己也需要貿易啊。”皇太極立刻道:“從去年廣寧所得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現在糧價再次飛漲,六兩銀到八兩銀一石糧,父汗前日賞給那鐵匠的十兩銀還不夠買兩石糧的,漢人之所以大肆逃亡,還不是貧餓所至?”
代善語氣不滿的道:“漢人原本就與我們不是一心,若無糧之人逃了其實還是好事。”
努兒哈赤心里倒是贊同代善的說法,不過此時他卻板著臉道:“縱是漢人無糧不妨,可八旗上下亦在缺糧又如何?”
代善道:“老八不是有張瀚的和裕升那條線?”
“那也要銀子啊。”皇太極微笑道:“公中所存之銀,又能支持多少糧款?張瀚那里的交易情形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拿現銀給是一個價,用毛皮就得折抵來回的運輸費用,我們太不合算了。”
代善道:“他運回毛皮東珠還會再賺一筆,心太黑了。”
皇太極還是一臉淡定的笑容,語氣卻是絲毫不讓:“二哥這話說差了,先別說在商言商,商人不賺錢辛苦前來為何,難道是助我們打天下?再者說從山西運糧過來,再運毛皮回去,數千里之遠,開銷豈能少了。”
代善被噎的無語,心知在這事上爭不過老八,索性就閉了嘴。
皇太極現在在旗中的威望,除了本身的實力和一向的戰功之外,開通了與和裕升的貿易商道也是重中之重。
在原本的歷史記錄中,天啟二年到三年這段時間,蒙古人搶后金糧食,破壞糧道的記錄比比皆是,而后金方維持糧道,多次打擊蒙古人的行動也有很多。而天啟三年,代善和阿敏兩個大貝勒被努兒哈赤派出到錦州和廣寧一帶,就是為了打擊送糧給蒙古人的漢人,同時把蒙古人的觸角給斬斷。
這并不是歷史的偶然,而是必然。
天啟二年到三年這段時間也是北方小冰期較為厲害的時期,災害特別嚴重,已經超過此前,雖然還沒有到天啟五年,六年那種程度,但也是相差不遠了,而且不僅是遼東等農耕區域受災,草原上的災害也并不小,從秋到冬落雪不斷,牧草不足,天寒地凍,蒙古人也是苦苦求活,日子過的也十分艱難困苦。
往年遇實時,蒙古人都是到大明境內搶掠,西邊是互市,東邊的各部還是以向大明揮動刀槍為主,到了天啟二年之后,廣寧等大片地方已經被后金控制,蒙古人搶只能去薊鎮地方了,那就是舍近求遠,況且薊鎮有完整的防線,也并不容易打破。
特別是在天啟元年時,大明賜給林丹汗銀兩,著其與后金為敵,在此前林丹汗已經多次與后金交手,局面至此,蒙古與后金的摩擦當然就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