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并不知道,經過廣寧之戰后,努兒哈赤補充了大量物資,其中也包括大量的明軍遼東鎮儲備的鐵甲,加上此前歷次大戰的收獲,還有建州部向來重視鎧甲的打造和養護,比如士兵的鎧甲,不論是鐵甲或鎖甲,臨陣前一定要磨亮,平時要小心保養,一旦出現生銹等不應有的情形就會受到十分嚴厲的懲罰,是以建州部的披甲戰兵數字已經接近兩萬,并且盔明甲亮,兵器銳利,遠非那幫叫花了般的北虜可比。品書網 任穆的呼吸也沉重起來,兩邊的整條陣線皆是如此,過百支長槍大刀斜斜豎起,不停的有人攻擊或回刺,慘叫聲和噗嗤噗嗤的戳中人體的聲響越來越響亮,任穆還是盯著剛剛和自己對了一槍的那個白甲,那是一個異常壯實的女真漢子,兩眼中滿是兇狠的光芒,銀光閃爍的鐵甲保護著那個白甲的要害,三十五左右的年紀,體力猶在,而戰場經驗最少二十年,他的戰斗經驗遠在任穆之上。
雙方都是惡狠狠的瞪眼盯著對方,對身邊發生的情況并不在意,也不去關注,彼此的戰場經驗都是令他們十分清楚的知道,在這種時候分心就是自尋死路。
在任穆耳邊也有人發出急促的呼吸,任穆知道那是一個刀牌短兵手,和裕升這邊并沒有如慣常的步陣那樣擺開橫陣,而是組成了一個個小型的圓陣,任穆的左側是一個長槍手,再左側是長刀手,他自己也是手持長槍,右手側和最左側都是刀牌手,此時任穆所在的小圓陣并沒有人動,任穆知道刀牌手也在等待機會,對面的長槍不出,刀牌手不會輕易上前,沒有長槍的掩護,純粹的刀牌是抵不過訓練有素的長槍的,很容易就會被長槍扎成肉串,或是被長戟和長刀砍中,電影或電視里那樣盾牌可以正面格擋戳刺劈砍是不太可能發生,只有在長槍手并非主攻方向時,盾牌手可以用斜擋的方法蕩開敵刃,而不是正面格擋。
現在是最緊張的時刻,和裕升方面的山地步兵成功的展開了伏擊,并且已經給了女真人重創,而女真方面則是擁有強大的戰斗力和豐富的戰場經驗,遭遇挫折后仍然有相當強勁的戰力和戰斗意志,雙方在這小小的斜坡上對峙起來,戰場上到處是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氣聲,小規模的戰斗更象是大規模沖突前的試探,雙方都是感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勁敵……和裕升在此前的對手是北虜,幾乎沒有這樣對峙苦戰的時刻,而建虜的對手是明軍,除了渾河血戰外,哪怕是打的最激烈的薩爾滸和沈陽城外的野戰也并沒有叫八旗兵陷入真正的苦戰之中,今日的場面叫他們感覺十分陌生,心中那種強烈的自負感也減弱了很多。
“殺!”
仿佛一道閥門被打開了,雙方終于都同時失去了耐性,士兵們發出了駭人的叫喊聲,有不少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在一片瘋狂的叫喊聲中,雙方的長槍長槍拼命的向前戳刺,此時大半的人已經顧不上選擇對手和施展格斗技巧,更多的只是本能的反應,在此時戰場經驗和日夜不停的訓練化成了所有的動作本能,精兵的重要性在這種規模小而無比血腥的肉搏戰中盡顯無余,人們瘋狂的戳刺著,雙方的刀牌手幾乎都做出了相同的動作,他們同時蹲下,揉身向前,不停的揮刀砍向那些頭頂槍林之下的身軀,也同時在互相砍殺,雙方的高處是密集的槍林和刀影,在其下則是單刀和盾牌在揮舞著,金鐵交鳴聲與叫喊聲夾雜在一起,在這樣的戰場上幾乎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甲衣的嘩嘩響動聲,腳步聲,人們粗重的喘息聲,傷者的慘叫聲和垂死者發出的各種聲響都被壓住了,山林中半夜經常有的各種野獸的吼叫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在此時此刻,這些互相廝殺搏斗的人們才是真正的野獸,他們吼叫,搏殺,用手中的刀劍斬開敵人的身體,任鮮血橫流,他們想要的就是敵人的死亡和痛苦,只有飽飲鮮血之后,心中的殺氣才會慢慢平息,在這一片山嶺之上,野獸和飛鳥不敢靠近,這里只有鮮血和殺戮,痛苦和死亡。
兩支軍隊如兩只猛獸,不停的咆哮,嘶叫,更多的人倒了下去,和裕升的甲更固,兵器更利,人手更多,然而他們的戰斗經驗和技巧遠不及對面的女真披甲,任穆已經盯不住剛剛的那個白甲了,對方見其難纏選擇了別的目標,長槍和刀牌配合,不停的戳刺再戳刺,揮斬再揮斬,白甲們三五成群,彼此配合,他們都穿著堅實的銀甲,身體里還有鎖甲和綿甲,他們的動作嫻熟老練,揮斬和戳刺的分寸掌握的無比純熟,哪怕在這樣的血腥戰場上也沒有浪費絲毫體力,和這些白甲相比,連任穆這種教官級的和裕升軍人都稍顯遜色,更不要提那些普通的步兵,而這些重甲步兵是溫忠發和禿頭苦訓出來的特種軍人,精通戰兵,銃兵和騎兵等多種訓練科目,原本就是在戰場上表現優秀的老兵,再苦訓數月,經常還參加守坡之戰錘煉實戰的技巧和增強心理,就算如此,仍然是白甲們的表現更勝一籌。
“真是畜生啊,強,真強……”
禿頭是這一戰的指揮,他就在陣后不遠處,親眼看到兩個白甲動作嫻熟的配合,一個擰腰翻滾,一個正面直取,兩人配合之后,連續殺傷多人,哪怕是敵人正在殺戮自己的部下,身為一個軍人,禿頭還是忍不住發出了由衷的感慨聲。
還好占得先機,已經使建虜失去了三成的戰力,否則的話,哪怕是居高臨下,以多敵少,看來還是兇多吉少。
任穆一直盯著剛剛和自己對槍的白甲,然而他就是找不到機會,對方的戰場感覺太好了,現在幾乎就是二十多個白甲在支撐戰線,紅甲和普通的綿甲兵已經頂不住了,和裕升的步兵畢竟人數比對方多出很多,在這樣的斜坡上對方又無法游走或兩側頂上,只能是面對面的砍殺,對方已經左右支拙,難以支撐了。
禿頭已經發覺到了一絲勝機,立刻大聲令道:“頂上,粘上去,不叫他們退后重整隊列!”
他看到對面有一個穿銀甲的女真軍官也在下令,看來是試圖重新整隊,一些綿甲兵又取下弓箭,看來是地方太小,他們想在陣后平射來扳回一些戰機。
“篤,篤,篤……”
箭矢不停的射過來,射中人體的箭矢發出“篤篤”的聲響。
“啊……”
有個穿胸甲的軍官被射中了面門,扁平的重箭破開了他的面部,發出一聲慘叫后他就倒了下去。
禿頭面色一凜,他發覺建虜的箭射的太準了,這樣不利的地形和微光之下,居然都是開始直取面門,而且命中率極高!
這個當口當然是要拼命粘上去,和裕升這邊再不留絲毫力氣,人們拼命向前,那些白甲的騰挪空間也越來越小,幾乎所有人的鐵甲都有被砍中和擦傷的痕跡,每個人都是傷痕累累,這樣的激戰下人們的體力消耗極快,幾乎都是在不停的劈砍和戳刺中耗盡了體能,但軍人們已經瘋狂了,不論是哪一邊都明白此時的戰事已經到了最要緊的頭頭,一步向后可能就是步步向后,最終引起崩潰。
“殺!”任穆終于抓到最后一次機會,那個白甲疲憊了,又正好回到了任穆可及之處,他的左手握在長槍前端,右手靠后,以腰部發力,兩手向前疾刺,等感覺到兩手一滯的感覺時,槍尖已經刺中了對方的頸部,那個白甲面無表情的轉頭,右手下意識的拿住槍尖,兩眼死死盯著任穆不放,似乎很難相信,身經百戰的自己居然真的戰死在這樣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戰場上,他沒有死在薩爾滸,沒有死在撫順關,沒有死在清河堡,也沒有死在沈陽,遼陽,渾河河邊,更沒有死在廣寧,遼西,一場場二三十萬人規模的戰役他都存活了下來,并且建功立業,結果死在這樣的一個小山坡上……
“哐!”一個山地步兵的刀砍在另一個白甲的身上,刀口已經卷了刃,力道也不夠,對方的銀甲堅固,并沒有達到破甲的效果,然而那個白甲也早就疲憊了,一時并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征征的看著那個山地步兵抽回刀,然后再一刀砍在自己臉上,他一時連慘叫也沒有發出來,在此之前這個白甲身上已經多處負傷,似乎他對傷痛的感覺都降低了似的,但是這個商團兵一刀接著一刀砍過去,將對方的臉砍的血肉模糊,白甲兵終于發出叫喊,但聲音很悶,可能被砍中了聲帶,他很快就倒下去死掉了。
越來越多的白甲被砍中,陣中的白甲纛額真已經無法接受,他下令叫白甲撤回,然而這條軍令幾乎無法執行,只有少數的幾個白甲撤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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