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征,半響后道:“似乎有些道理。”
“我知道你收留婦孺很多,”銀錠溫言勸道:“然而可憐人也會有可恨之處。你收容的人可能會有安插的細作,你要小心了。”
“不會。”李氏一臉倔強的道:“她們都是我從苦海里拉拔出來的……”
這時一個穿青袍的小吏帶著一隊甲兵快步走進來,遠遠向銀錠施了一禮后,這個吏員道:“今查,李夫人身邊有北虜的細作,我等要前去逮捕。”
銀錠知道這人表面是軍法司的人,很可能是軍情司或內情司的人,他攔住李氏,溫言道:“請自便。”
士兵們迅速跑入,不多時押出兩個三四十歲的婦人來,兩個婦人一臉驚惶,小吏手中舉著一銀二十兩重的大銀,對銀錠道:“她們收了銀子,故意在夫人面前散布一些不利我和裕升的話語,擾亂彼此關xì,此計甚毒。”
李氏怒眼看著兩個婦人,婦人們低下頭不敢出聲,銀錠一臉無奈的道:“押出去吧,隨你們處置。”
“多半是押送去做苦工了,并非死罪。”吏員先說一句,接著拜謝道:“多謝銀錠臺吉配合在下的工作。”
“你也是做你的份內事。”銀錠看看李氏,又道:“我的府邸里有這等人在,遲早也是危險,你們來排除了也是極好。”
小吏走后,銀錠對李氏道:“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
李氏咬著嘴唇不語。
趙、榮沒有在小黑河堡耽擱,當面被張瀚回絕了,以和裕升的體系運作方式來說就沒有什么努力的必要了,三天之后他趕回了青城,當面向習令色回報。
青城的情形和趙、榮記憶里的情況也完全不同了,衰敗,荒蕪,人丁稀疏,錯落有致的街道上看不到幾個人。
俺答汗盛時,土默特諸部和漠北等部加起來有四五十萬丁口,直接在俺答汗的統治之下,西邊的衛拉特和漠北各部都到青城來拜見俺答汗,同時也趕著駝隊來貿易,青城因為有馬市的關xì貨物儲備充足,種類也多,西域的那些小部族,包括塔吉克人,哈薩克人等各個游牧部族,甚至還會有吐蕃人的商隊過來,衛拉特人現在是吐蕃各部的保護者,固始汗和藏巴汗正在爭奪烏斯藏的控制權,藏人的商隊都能抵達青城,可見青城的影響力有多大。
趙、榮記得當時的青城街道上到處都是風格各異的駝隊,熙熙攘攘人群把街道擠的密不透風,一隊隊甲兵在城內外巡邏,經常可以看到穿著圓領袍服戴著烏紗帽的大明官員持節而來,他們是奉命前來封贈各臺吉官爵,阿成臺吉的都督官位就是那時候由大明朝廷封授而來。
金色的汗宮內外滿是人群,各部的臺吉和喇嘛們把汗宮內外擠滿了,俺答汗長居宮中處理土默特各部的事務,那時候西部蒙古的實力遠在東部之上,哪怕東部蒙古才是正朔,各部都要遵從白城頒布的扎薩克法典,可青城才是蒙古人最偉大的城池……
一切都完了,趙、榮在進入汗宮前只有這么一個想法。
白音和巴圖臺吉等人都在,聽到壞消息后,習令色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老朽有辱使命了。”
看到習令色臺吉的臉色,趙、榮心里涌起壓不住的怒氣,他忍不住道:“不過臺吉無需對他們懼怕,只要集結二十萬甲兵,以蒙古人的騎射本領和勇氣,根本無需擔心什么。”
趙、榮又用鼓勵的語氣道:“請臺吉牢記俺答汗的光采,您也是他的嫡脈子孫。”
習令色有氣無力的道:“商團的兵鋒已經抵達青城不及百里之外,聽說周耀也要來了。”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趙、榮道:“他們不過三千人而已。”
諸多臺吉默然不語,趙、榮見狀自感無趣,行禮之后退了出來。
他出了大殿之后,看著到處一片金色的汗宮,隱隱間似乎聽到內里有悲嘆哀泣之聲,趙、榮楞了一會,忍不住在高尚無比尊榮無上的汗宮臺階上吐了一口濃痰,罵道:“沒用的廢物哩,這樣也敢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達延汗和俺答汗的尊貴子孫!”
盧四眼前的一切叫他感覺很奇妙。
到處是阡陌縱橫,一個個小村莊掩映在農田作物之中,這個時節是種菜的好時候,多半的菜種都出了,只要注yì防蟲和澆水,過一陣子就可以開始收獲。
先收的是各種扁豆和長豆角,然hòu是青椒,這是外來作物,草原上也得了種子開始種植,各種菜,絲瓜,黃瓜,茄子都有,放眼過去皆是綠色。
當然今年的戰事對這里的種植有很大的影響,很明顯的有大片的農田被放qì了,只有少量的農田還在耕作著。
盧四眼里終于出現了人的蹤影。
這是一個典型的漢人打扮的中年人,因為中午的日頭比較毒,這人戴著草編的帽子,肩膀上扛著鋤頭,從一個茅草和泥土夯成院墻的小院出來后,這人就直接下了農田,開始鋤草,他身上的褂子還有草帽下很明顯的發髻都說明這是個漢人。
看到這人鋤草的樣子,盧四猛然想起了家人,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純粹的漢人村落的景像了。
又有一些人陸續出來,看來都是鋤草的,在他們的最南方是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河,有一些人挑著桶過來擔水,隱隱有狗吠雞鳴,如果不是自己按著馬刀趴在這里哨探,盧四幾乎是感覺回到了大同腹地,身處在一處享shòu太平的村落之間。
“看,”盧四身邊趴著老鐘,老鐘手指著幾個人影道:“這幾個狗日的剃了頭編了辮子,他娘的自己甘心當韃子。”
盧四順著他手指看過去,果然是看到在這漢人的聚集地里有幾個人剃光了頭頂的頭發,頭部四周留著小辮子,這是典型的蒙古人的發型。
老鐘又道:“聽說這里全是白蓮教徒聚集著,不甘心被韃子欺負的早就離開了。”
盧四輕輕一點頭,無所謂的道:“咱們聽軍令行事,管他怎么。”
老鐘一征,接著啞聲笑道:“行啊,菜鳥終于長大成人了。”
連續半個月的高強度作戰,槍騎兵第一團從套部地方一路北上,連續擊潰了多股北虜騎兵,最終斬首已經超過三千級,這個首級數量在嘉靖年間肯定足夠封侯爵了,在這里,首級只是用來計數,根本不做賞功的用途,大量的首級用石灰封存起來,預備在戰事結束后點清查驗之后再銷毀。
盧四這陣子親手砍下的腦袋也有四顆,他又因為表現出色被記錄在案,不出意外的話估計最少一個三等功勛的勛章是跑不掉的,這很讓人羨慕,他對自己也很滿意。
從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的菜鳥,到如今殺人不當回事的老兵,這樣的轉變其實還不到一個月。
聽了老鐘的話,盧四把嘴里的草根吐出來,恨恨的道:“狗日的周耀,老子遲早斬下他的腦袋當球踢。”
老鐘咧嘴笑起來:“還是當夜壺使吧。”
兩人一起笑起來,所有人都知道槍騎兵們的進步是為什么,就是因為周耀幾乎不把部下當人使。
三千多人的部隊經過短短時間的戰事已經減員四百多人,其中戰死者一百多人,三百多人中有一部份是重傷,還有一部份是精神崩潰。
是的,就是精神崩潰。
過度的疲勞和緊張槍騎兵們還容易接受,畢竟在李莊訓liàn時過的也不輕松,但長期以性命搏殺就超出了一般人的承shòu范圍,周耀又用人用的特別狠,一旦被投入戰場就意味著接連不斷的拼殺,不到筋疲力盡榨干最后一分體能是不可能被撤下來的,戰場上雖然占盡優勢還是有戰友死傷,這樣的體力加精神和肉體多重壓力下,精神崩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連續的奮戰,體力透支,缺水,不僅會損毀人的健康,也不停的拷問著人的意志和毅力。
用周耀的話說,他的部下就是生鐵塊,在不停的鍛打之下才會被打成有用的熟鐵,承shòu不住壓力的就可以離開,回到李莊調整一段時間后,到銃騎兵團或是別的團隊,一樣可以繼續當兵。
在這種“誘騙”之下,盧四都有好幾次精神動搖,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當他想著要離開時心里又無論如何舍不得這個團隊。
身邊已經全部是傲氣內斂而又無比驕傲的伙伴,槍騎兵團,商團軍的第一精銳,這是很多人,包括盧四在內的將士們的一致想法,這是一個叫人無比驕傲的團體,人們感覺自己有幸能成為它其中的一份子而感覺無比自豪,一旦承shòu不了離開的人就自動被劃成另類,不再被視為戰友,盧四一想到自己將會被這個團體開除就感覺無比痛苦,就是這種信念使得他堅持了下來,最終成為現在的模yàng。
“老子回家后估計家里人都不認得了……”盧四苦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