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感覺自己在草原上久了,膚色也不太好,當然他原本并不在意,可是現在他擔心自己相貌變的太難看的話,家中的妻妾會有所不適。
并不是說常寧和玉娘她們會真的這樣想,可張瀚有時候還是會情不自禁的有這種擔心。
張瀚的心情不是很好,更大的原因就是眼前的景致,碧綠的草原上開放著各色的花朵,景致美麗之至,而在前方卻是有氈包被點火燃燒,牧民逃竄,和裕升的騎兵們在追逐殺戮。
眼前這些事是張瀚下的決定,而且他也不會更改自己的決定,但不代表他能從容欣賞,他感覺自己的心腸還沒有那么硬。
經過數月奮戰,張瀚所在的東路尚義堡地方,和裕升的銃騎兵團已經控制了數百里方圓地方,在這里就算沒有堡壘也無所謂了,根本沒有北虜敢試探著進入這一片區域了。
這一片牧場被毀后,數百里內不會再有牧人敢至此放牧。
燒殺的是土謝圖汗部的牧場,這個漠北的大汗并沒有動員兵馬的跡象,相反很明顯的轉變就是有大量的牧民拔除了自家的氈包,然后往北方撤退,就算草場不夠,他們也不敢再南下一步。
漢人養馬,牛,都是要喂豆料,這樣牧畜才會長的肥壯,北虜放牧,則是任由這些牧畜自行吃草,馬和牛羊一天都要花大半天的時間來吃草,不然的話營養就會不夠,不要說長肥長大,就算維持生命也很困難。
所以草原上看似很大,幾個牧民就能放幾千頭羊,方圓幾萬畝的地方也只夠牛羊吃一天,然后就要換個地方繼續吃。
到秋季后就要轉場,牧民也要打下大量的牧草來曬干,當過冬用的儲備,一旦牧場數量不足,就意味著牧民放牧數量不夠,必須要削減牧群,這是很嚴重的打擊,可是在和裕升的逼迫下,他們也只能接受這種極為不利的結果。
“文瀾,”孔敏行策馬趕過來,說道:“剛有塘馬來報,客人到了。”
張瀚轉頭一笑,說道:“好,我們去見。”
說是立刻見,其實還是要趕大半天的路,越往南行,農田和水利工程就越多,有孔敏行陪著,張瀚正好可以順道巡查。
天黑之前,在一個兵站換了馬之后,眾人再一路急趕,終于趕到了興和堡外。
這座堡當時是為了防御喀喇沁部所建,比起中部的集寧堡要大的多,現在這個位置又可以當張家口和新平堡兩個出口的貿易中轉站和貨物囤放的點,所以堡外都修了很多建筑,為了防御北虜的突襲,這些建筑都用巨木為墻,磚塊為基,四角設箭樓或是炮臺,防御工事十分嚴密,在堡外也修筑了帶防御高墻的居民點,城中則是商業區居民區倉儲區和官衙區軍營區錯落有致,排水和垃圾填埋場所一應俱全,張瀚進入堡城時,正好遇到一個值哨的中隊長帶著部下換班,石磚砌成的甬道上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這是一個混編的中隊,各種兵種都有,士兵們的排頭是刀牌手,右手按腰刀,左手持盾牌,其后是長槍手,再其后是肩扛著滑膛槍的火銃手,由于是值哨任務,火銃手們扛著的滑膛槍上都上裝了刺刀,寒光耀眼,刀刺如林。
張瀚問迎出來的李東學道:“近來裝配刺刀的火銃手越來越多了,軍司可有具體的數字?”
李東學道:“主要還是近來財力寬裕,我們加強了磨制刺刀的人手,工人人數已經漲到一百多人,他們每個月可以磨成五柄套管合適的刺刀,這幾個月磨成的刺刀有兩千多支,具體的數字我得去查。”
“不必查了。”張瀚對李東學道:“這個速度已經可以了,年底時我們可以列裝一萬支以上的刺刀銃兵。”
張瀚又思索著道:“軍訓司對銃手的方陣訓練也要加強,這些銃手可以不必依賴長槍兵的掩護,對刺刀銃手的訓練大綱,要做適當的調整和改變。”
四周的人沒有說話,只有不遠處的張世雄答應了一聲,身為侍從武官,這事兒當然歸他和軍方去傳達和溝通。
這時從北方跑來一匹塘馬,人們原本要進堡,看到塘馬過來,便是又停住了動作。
塘馬一路飛馳而來,一直到張瀚身前才停住,在馬上抱拳一禮后,塘馬道:“大人,二龍河那邊的軍情分司有重要的軍情稟報,請大人觀看詳情。”
張瀚從眼角的余光看到軍堡里似乎有人迎了過來,他猜測是客人等不及迎了過來。
他接過塘報,展開粗略一眼,人們在四周靜靜的等著。
每天都有類似的情報,不是軍方的軍報就是軍情司的急報,或是各個地方的軍令或是軍政司,或是農林司的匯報,還有軍需,軍法等各部門的事件報告,每件事都可能十分要緊,所以多半都是急件,加上李莊那邊轉來的日常重要事情,張瀚每天都很忙碌,這樣馬上看塘報的事情,已經不止一次發生了。
張瀚略掃一眼,便是渾身一震。
孔敏行用探詢的眼光看了張瀚一眼,不過并沒有出聲詢問。
目前為止,他對和裕升的最上層的軍情大事還沒有入手參與,更多的是在農田水利上頭著手,這一塊他有著旁人沒有的優勢,孔敏行很聰明,知道貪多不如專精一塊的道理。
李東學微微皺眉,也沒有詢問究竟,張瀚如果要咨詢意見,自己就會先說出來。
張瀚合上塘報,笑道:“是好消息,也是件棘手的事情,我們要召開軍司高層會議了。”
“不過,”張瀚又笑道:“還是先見客人吧,也是件要緊的事。”
客人便是茅元儀,他穿著一襲普通的藍色長袍,湖綢所制,在京城和山海關一帶,這個天氣穿這種長衫很適合,在草原上卻是嫌有些單薄了。
勁風吹動了茅元儀的長袍,頗有寒意,畢竟即將入夜,然而茅元儀沒有把心思放在這微末小節上,他的心里,到現在為止還滿是震撼之意。
剛剛士兵換班又是給他絕大的沖擊,到此時他才對和裕升的軍制略有了解,知道一團三千余人,然后每個步兵團只有少量騎兵,用來當哨騎,架梁或是塘馬,最多一個到兩個中隊,然后步兵團由三個大隊構成,主要的兵種分布就是長槍手和火銃手,然后就是少量的刀牌戰兵,也可稱為跳蕩戰兵,另外還有一些特殊的編成,比如純粹的炮兵部隊和特種騎兵部隊等等,還有高效的軍情部門……知道高效是因為茅元儀從奉命出發到進入永平府地界時,已經有和裕升的人陪伴,并且表明了身份,而且表達了張瀚的歡迎之意。
當時茅元儀也是為之駭然,他剛走了五六天時間,和裕升那邊不僅知道了他的行蹤和目的,還通知了張瀚,并且一來一回的選派了人手歡迎和護送!
等到了草原地界,茅元儀更是覺得自己大開了眼界。
那些大明邊墻之外獨立的墩臺軍堡象是一道弧線,將和裕升打下來的地盤核心地界牢牢的護住了,最外邊的墩臺也是有士兵守備,在茅元儀經過這幾天里,時不時的有大股的精銳騎兵沿著各墩和軍臺來回的巡邏,這些天下來,邊緣地帶的草原是空蕩蕩的,根本沒有牧民過來放牧,而到了興和堡這里后,又是有大片的農田,每隔幾里路又有一個村落出現,茅元儀隨意走進一個,發覺村落都是用青磚綠瓦修建的房舍,院落修的錯落有致,連豬圈雞窩馬廄茅房都是修的整整齊齊,每個村落都是五六十家的規模,住著三四百人左右,負責的開墾出來的田畝有三千畝左右,這樣的村落,茅元儀一路過來,最少有三十多個之多。
也就是說,和裕升光是在這一片區域就開出十萬畝以上的土地……
每個村落都有雜貨店一類的民生設施,每幾個村落就是一個小鎮,除了雜貨店還有打鐵鋪,醫館,另外就是草原商人開辦的各種店鋪,布店,鞋店,飯館,酒店,酒樓,真的是一應俱全,整個所經的地方已經居住了過萬人之多,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模樣。
而茅元儀身為一個軍學專家,最感興趣的當然是和裕升的軍隊。
幾天看下來,茅元儀已經發覺,和裕升的軍隊編制不僅上下分明,各軍種的平行結構也十分合理,他原本還擔心兵種間的配合不夠圓融,直到到了興和堡之后看了一次團級的演習,當他看到巍峨如山的槍陣,犀利如奔雷般的銃擊,還有一往無前,始終護衛著長槍槍陣的陣腳,保護著銃手安全的跳蕩戰兵,兩側配合的騎兵,擺放在兩翼的炮兵……到這個時候,茅元儀才隱隱明白,和裕升不僅有兵,而且是超出了他想象的強兵,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明軍隊,不要說不是普通的團練,就算是正經的大明邊軍也是比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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