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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銃手

  老鐘的話其實很有道理,這個時代的實心炮彈對有一定坡度的目標殺傷力最小,對在泥地,草地上的目標殺傷力也并不大,象是青磚切成的城墻上頭,實心炮彈的威力著實不小,但對草地上的目標就有限的很了。況且北虜的炮多是小炮,炮彈比拳頭大不了多少,除非被直接砸中,否則的話不必擔心跳彈亂竄,中彩受傷或是被火炮轟死的可能性極小。

  “狗日的騎著馬,看到炮彈就騎馬躲,他當然不怕。”

  “怕是砸不著他,他躲在咱們邊上,這炮可是沖著咱們來的。”

  “沒辦法啊,拿人手軟,吃人嘴短,誰叫咱們拿著銀子來賣命!”

  民夫們并不領情,一邊沖著騎兵叫罵著,一邊將步伐加的更快了一些。

  趙文和李善心等人也在隊伍之中,趙文背上是一個百十斤的麻袋,若是在幾個月前打死他也背不起來,就算背起來也走不了多遠,可此時他背著麻包還是健步如飛,幾個月時間他一直在田地里勞作,這種活計最鍛煉人的體能,他已經從一個白面書生變成了標準的農夫,在用力的時候,身上的筋肉暴起,腰身和背部的肌肉十分協調,兩臂壯實有力,小腿處裸露出來的地方全是結實的條狀肌肉,如果仔細看他的兩手就能發覺,虎口處已經結滿了厚實的老繭,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眼中還有靈秀之氣,臉上的膚色還是相當白皙,他和普通的農夫已經沒有什么明顯的不同了。

  一百來斤的土包壓在身上,從四百步外一直跑到百五十步之內,頂著頭頂的炮彈和可能飄落的箭矢,趙文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身上的肌肉在顫抖,他以為自己必然頂不下來,但連續跑了兩趟之后,到了第三次他才感覺到步履艱難。

  這時土壘已經堆到了百步之前,北虜的箭矢變得密集起來,好在軍司旗幟招展,大隊的火銃手排著橫隊趕了上來,到八十步時,火銃手停了下來。

  箭矢開始射向火銃手,密集的羽箭如飛蝗般直落下來,刀牌手們在前列高舉刀牌,然而還是有箭矢射在銃手陣列之中。

  “瞄!”

  因為預先上好了子藥,在排首的軍士長們的命令下,所有人都聽到了嘩啦啦的一聲巨響。

  秦伯升也將火銃扛上了肩膀,沉甸甸的火銃抵在肩頭,銃口瞄向城頭上方,八十步的距離,一眨眼間他就瞄準了一個戴紅纓帽的圓臉韃子。

  但所有的韃子都差不多,都是戴著大帽,紅纓閃動著,有一些披甲的身影在城頭晃動,多半都是穿著襖子的牧民模樣的弓手。

  箭雨落了下來,有銃手中箭,發出悶哼聲響。

  所有人都穿著鎖甲,箭矢很難透體而入,鐵制的箭尖在鎖甲上劃過,打出火星,發出叫人牙酸的金屬碰擊的聲響。

  整條陣列上箭落如雨,箭矢射在人的身上,頭頂,肩膀,前胸,胳膊,腿部,腳邊,很快就象是原地長滿了野草,這也就兩息功夫。

  “放!”

  終于等到了打放的命令,秦伯升屏住呼吸,立刻扣動了扳機!

  槍聲一震,熟悉的后座力傳到肩膀上,秦伯升把臉往右偏了一下,燎出的火星和濃煙被他避了開去。

  他瞇著眼看向城頭,剛剛自己瞄準的那個韃子胸口正狂涌鮮血,矮胖的身子趴在城堞上,已經被一發斃命。

  “第一列,退!”

  耳邊傳來軍士們的命令聲,秦伯升不敢再看,強壓著自己的興奮低頭后退。

  箭矢打在鐵制的頭盔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立定,清膛,裝填!”

  每個人都站住了,秦伯升取出搠條,開始清理槍膛,這個時代的前膛槍發火后殘留物特別多,清膛是必須進行的手續。

  整條陣線上都傳來嘩啦啦的清膛聲,在清膛之后,秦伯升從胸間取出射藥包,以嘴咬開,抖落在槍口之內。

  這時他感覺左臂一震,一股刺痛感襲來。

  扭頭一看,卻是一支箭矢插在左臂之上,穿透了鎖甲,箭尖扯開了軍袍和里襯,撕破了皮膚,好在到這時箭矢力竭,并沒有刺入太深,只入肉寸許的樣子。

  就算如此,鮮血也是立刻流淌下來,把半邊袖袍都沾濕了。

  秦伯升罵了一句,并沒有停住動作,他的傷連輕傷也不算,不能停止軍令要求動作,當然更不能離開戰場。

  裝好射藥后再放入鉛丸,這些鉛丸是軍司出大致的標準彈丸,然后銃手們用平時的時間打磨成更合適自己火銃口徑的大小,平時的保養槍枝,磨彈曬藥,都是火銃手們必做的功課,除了訓練之外,這些事也占了相當多的時間。

  軍餉并不那么容易拿,這也是每個士兵的感覺。

  在戰場上,秦伯升并沒有想太多,他已經經歷幾次戰爭,雖然沒有白刃搏斗,也沒有受過傷,但豐富的戰場經驗使他十分鎮定,并沒有如第一次上戰場時那樣激動和手足無措。

  他看到四周的弟兄有不少都發揮失常了,那應該是第一次參加實戰的完全意義上的新手。

  訓練只是使他們的手腳身體擁有機械記憶,但在戰場上太過緊張,手腳的動作還是容易變形,當然在幾次實戰之后,新手就會成長起來,變成和秦伯升一樣在箭雨下從容裝彈的老兵。當然,要想成為面對槍林箭雨勇往直前,敢于挺著刺刀和敵人白刃相搏的勁旅精兵,所有人都還有一段路要走。

  幾息時間后裝填完畢,等引藥裝好,扳好龍頭,肅立等候的時候,后隊已經發射完畢退回,這時指揮軍士又令道:“后隊上前。”

  所有銃手再次上前,隊列稍許有些混亂。

  城頭的箭矢還在不斷的落下,秦伯升抬頭看了一眼,四周亂糟糟的,民夫們在扛著麻包,輜兵和工兵在不斷的把土壘往上堆積和往城墻下方延伸著,土壘搭建并沒有那么簡單,秦伯升看了后就收回了視線。

  到處是人群,地面上到處是插在地面上的箭矢,有幾個民夫中了箭,被輜兵組成的擔架部隊迅速抬了下去。

  從這里看來,雖然看起來到處亂糟糟的,其實亂中有序,一切都是秩序井然。

  接近前隊位置時,箭矢的力道和密度明顯加強,前面戰兵手持盾牌,箭矢不斷的落在盾牌上,發出啄木鳥啄木般的篤篤聲響。

  等銃手們站好之后,又是有軍士喝令道:“抬銃!”

  嘩拉一聲響后,秦伯升與身邊的同伴們將火銃舉高。

  “向上,瞄準!”

  這一次秦伯升沒有瞄特定的目標,因為城堞上擠滿了北虜,他們拉圓了弓箭,拼命向下射著箭。

  “打放!”

  所有銃手都向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開了火,幾百步長距離,大家隔的很近,甚至有火星噴濺到臉上的感覺,沒有人猶豫和遲疑,銃手們第一時間把子彈打向了城頭。

  秦伯升看到原本就破損的城磚又有不少被打碎了,磚石亂崩,一群正在放箭的北虜被打中了,城頭響起一陣鬼哭狼嚎的哭喊聲和慘叫聲。

  從這個距離看城頭,三丈高其實也并不感覺太高,但有這道厚實的城墻,北虜的膽子好象也大的多了,秦伯升參加過幾次小規模的戰斗,北虜都是一觸即潰,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退后,第二列上!”

  秦伯升等人再次退后,第二列早就裝填完畢,他們上來補空射擊。秦伯升等人趕緊清膛,重新裝填子藥。

  在他們裝填時,第二列打完,第一列再次上前打放。

  待秦伯升等人裝填完畢等候時,第一列退后,這時秦伯升等人是第三列,他們再次上前瞄準打放。

  在輪換時,秦伯升感覺到弓箭稀疏了很多,等他把這一槍放完,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

  城頭上已經是一片稀疏,只有剛剛子藥打崩的磚石還在掉落著碎石,城堞上到處趴著北虜的尸體,鮮血順著城墻的城墻流淌下來,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這時軍士們已經下令后退,秦伯升趕緊放低槍口,整隊人一起后退。

  等他再一輪過來時,很久沒有聽到打放的命令,所有人都抬頭看著,結果發現城頭上的北虜已經不怎么敢冒頭,只有稀稀拉拉的目標,北虜已經退往城后很遠,只留下少數的人在繼續拋射,弓箭射出的箭矢只有此前的百分之一,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威脅。

  到火銃手把城頭的弓箭徹底壓制下去后,中軍和全軍上下都松了口氣。

  梁興不斷的派出銃手大隊往城下,整個南城都被壓制住了,只有少數的人繼續射箭,很少有北虜敢探出頭來,條件所限,能射箭的人就少的多了。

  先被火炮壓制,接著又被火銃打的抬不起頭,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高興中夾雜著自豪的神采。

  和后世人認知的不同,很多后世的人都以為明軍就是純粹的冷兵器部隊,或者說使用火器的話都是和歐洲的技術傳入有關。

  事實上明軍的火器使用率極高,從軍中到民間都不乏對火器使用的體驗,在戚繼光的時代,由于打造認真,標準嚴格,明軍的火器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到鑄造佛郎機炮之后,幾個邊鎮到處都配給了大小佛郎機,明軍不僅使用火器,還是大量使用并且十分重視火器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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