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到底沒有抱太久,曹世選流露了一下感情后又恢復了威嚴父親的表情,他指指李明禮,說道:“你也要謝謝你李大哥,他這幾個月沒少幫我掃聽你的消息,也沒少想辦法。”
李明禮慚愧的道:“我沒有照顧好曹兄弟,也沒有幫得上什么忙,怎么敢當叔父這么夸獎呢。”
以曹家和李明禮的交情,曹振彥和李明禮又一向是兄弟相稱,是以李明禮對曹世選也是以叔父相稱了。
曹振彥擺手道:“李兄莫要說這樣的話,兵兇戰危,當時的那戰場上誰也照顧不了誰,我看到你努力想往我那邊靠,但當時咱倆實在靠不到一起,后來我受傷倒下,那種情形你來救我也只是把自己折進去,怪不得你。而我親眼所見,你幾次拼命往我這邊靠,這份情意,縱是生死弟兄也不過如此了。”
李明禮聽的心中酸熱,他確實害怕曹家責怪自己,但從曹世選到曹振彥都沒有這種意思,這反而叫他心中更加愧疚起來。
“你們哥倆就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了。”曹世選道:“我近來在遼陽城中居住,上頭給了備御一職,過一陣子就去遼南一個官莊上任,到時候,你們都隨我一并去吧。”
李明禮當然并無不可,他只是一個尋常漢軍,曹世選調任他也沒有什么困難,這點面子總是要給的,不過以曹世選沈陽中衛世襲指揮的官職,授官才給了一個備御,可見漢軍將領的地位更進一步的下降了。
曹振彥道:“孩兒被撫順額附點名,叫傷好之后來這邊報道。”
曹世選吃了一驚,皺眉道:“李額附這里不是好去處,這事你先別管,我和石廷柱有些交情,這事我去求他。”
石廷柱也是漢軍中的頭面人物,雖不及佟養性和李永芳,在漢軍將領中也是實權人物,掌握的權力并不小。
曹振彥道:“父親怎么要去遼南?”
“也不一定是遼南。”曹世選道:“也可能去連山關一帶的屯莊。”
“那邊屯莊少的很,主要就是去打東江鎮吧?”
“正是。”曹世選道:“不過也不必太擔心,總不會把我放在最前頭的屯莊,打仗時我會相機行事,老汗這里每天都要處置打仗不出力的漢軍將領,法不責眾,以后打仗用漢軍只會越來越少,咱們這些人多半就放在屯莊里種地,慢慢全部編成包衣,我曹家早就依附十四阿哥,這事也不必慌亂,見步行步就是。”
若是以前曹世選定然不會與兒子說這些話,但這一次曹振彥從十三山回來,氣度神態都大有轉變,又是經過死劫百難逃生,曹世選感覺已經可以與兒子說這些以前不能談及的話題了。
至于李明禮在側,這也不必避諱,彼此都信的過。
“這樣下去,”曹振彥道:“數萬漢軍,怕是要全部成為包衣旗奴了。”
“差不離。”曹世選嘆道:“老汗對漢軍是越來越不信任,一年之內,漢軍應該是全部編入官莊之內,分給各旗下為包衣種地,少量的人會抬旗成為旗丁,也有將領的精銳會成為旗下披甲,除此之外,剩下的就多半是種地的命了。”
李明禮想說就算這樣,官莊里的包衣好歹是比那些普通的漢人強,漢人也被編莊拘管,勞役比漢軍包衣還要重的多,而且動輒犯罪被殺,人身安全也是完全沒有保障,漢軍包衣多半屬于某個牛錄之下,甚至是漢軍將領或是旗下貴人的私產,對自己的私產這些貴人總是要保護一下的,包衣也是財富,各女真牛錄間經常轉賣包衣,普通的旗人如果家里有幾個包衣,日子也就好過很多,最少有包衣幫著種地,旗人可以練習弓馬,在戰場上保命和立功的機會也就大的多。
不過這話也就想想就算了,曹世選看起來對在后金的仕途已經心冷了很多,不象前兩年一心想在女真人這邊做出一番事業來,因為曹世選有一個理論,曹家在遼鎮死活就是這樣了,沒啥機會再往上,而女真人這邊是事業初創,機會當然比在大明那邊要大的多,就算將來女真人只建立一個偏安一隅的小國,但以當年渤海國和契丹的例子來看,異族成立的小國漸漸展成中等水準的國家,偏安百年甚至更久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如果曹家能在這樣的國家里先占著先機,對后人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可惜現在看來就算這個國度會有不錯的前途,但最少是和漢軍和漢人沒有關系了,大量的漢軍轉為包衣旗奴,少量的抬旗成為旗丁,投附的漢軍將領還是有不錯的政治地位,同時也叫他們管理大量的屯莊,也就是叫這些漢軍將領管理他們的舊部,但他們的部下轉兵為奴,務農種地,這些漢軍將領的地位也就會相應下滑,最少遠不及兩三年前各自手中掌握兵馬的情形了。
“這個趨勢,應該是幾個大貝勒和老汗的意思。”曹世選一臉嚴肅的道:“往下去漢軍和漢人的日子會更難過,我們找個地方去躲躲也是好事,明禮,你和我們曹家的關系也不必多說了,我的意思,你回去不要耽擱,我會和你的本主牛錄額真說項,你隨時準備到我這邊來。”
李明禮打了個千,說道:“多謝老叔照拂,明禮回去后就準備。”
“這里有五十兩銀子。”曹世選遞了一錠大銀給李明禮,說道:“多準備些糧食和應用的物品,連山關那邊的屯莊都是新開的地,不比遼中這邊熟地多,今年冬天會很難熬。”
“我回來了。”暮色降臨,屯莊時到處一片黑漆漆的,連牛錄額真家里也沒有光亮,各家多半都上床或是將要上床,李明禮放下一口袋的糧食,喘了口粗氣,對丁家大丫道:“村口還有幾袋,我去搬,還有些菜,你隨我一起去拿。”
“哎!”大丫先答應著,接著卻拽下毛巾,在門邊的鐵盆里擰了幾把,遞給李明禮道:“先擦把臉,看你這一臉的汗。”
李明禮微微一笑,擦著臉,感覺著臉上毛巾把和冷水帶來的清涼,心里有一種喜悅和寧靜的感覺。
他和大丫在今年開春后成了親,說是成親,連個炮也沒放,現在也沒有人有這種心氣,旗奴之間通婚要主子允許,李明禮在今春的戰事后正式抬旗,成了正紅旗底甲喇中的一員旗丁,他的婚事,也就是稟報了牛錄章京一聲就完事了。
正紅旗和所有的旗一樣,分為底甲喇,右翼肩,右翼末,左翼肩,左翼末等五個甲喇,每個甲喇下管的牛錄數字并不一定。
李明禮所屬的牛錄是屬于貝子碩托的世管牛錄之一,在經過一系列的戰事后,各牛錄的女真人都有一定的減損,每個牛錄都補進了相當人數的生女真和漢軍,這些漢軍成了旗人,在歷次戰事中也被當成旗人使用,后來成立烏真哈和漢八旗時,不少漢人旗丁被劃給了漢軍八旗,從此世代成為旗人一樣看待,在清朝,漢軍旗人擁有和滿洲旗人一樣的政治地位,他們也漸漸視自己為滿洲人,漢軍與滿洲之間可以自由通婚,滿洲也視漢軍為自己人,這種政治地位和信任就是在遼東這個時候,慢慢的溶入在各個牛錄之中的漢軍們開始的。
按說李明禮只能留在牛錄之中,安心當他的旗丁,將來混好了也可能成為披甲人,但也很可能早早死在戰事或是勞役之中,這個時候的漢軍和旗人之間可沒有什么交情或是信任,二三百年之后他們的子孫都視對方為自家人,現在這個時候,滿洲旗丁視漢人旗丁為旗奴才是常態,稍有不慎就是鞭打斥責,甚至斬,而曹家那樣的包衣又比旗奴高出一籌,正經的十四阿哥的戶下人,一般的旗人是惹不起的,李明禮思來想去,還是跟著曹家更為穩妥,所以曹世選給他的銀子,除了留下幾兩應急之外,多半就是全部都買了糧食和各種物品,一早晨出去遼陽,故意在外磨蹭了半天,天黑之前才趕回了屯莊村口。
遼陽的糧價在去年冬天時是最高峰值,一石糧過二十兩銀,后來有所回落,仍然達到了八兩左右一石的價格,這個糧食在大明內地是不可想象的,大明的糧食在百年之間一直很穩定,一般都是在四錢到五錢之間,隨著夏稅繳納的時間會有一兩錢的價格浮動,北方的糧價要比南方偏高,但京師一帶由于儲糧充足,糧價一向穩定,進入隆萬時期之后糧價開始上浮,特別是北方地區,因為通貨膨脹加上天災,糧價在有些地方也漲到了一兩甚至二兩一石,最高時也是好幾兩銀子一石,好在大明北方一直有不停的糧食供給線路,不象后金,除了走私路線外就是只能依靠自己,糧價高的匪夷所思,每年冬天都會有大量的人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