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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斷絕

  這時外間有一個輜兵軍官進來,打了一個敬禮后說道:“營指揮,女真人過來求見。”

  張春牛道:“是要見我談什么事情?”

  “不是。”軍官道:“他們指明了要見團指揮或是李理事。”

  “理事還有五六天才回來。”張春牛轉頭對楊泗孫道:“見不見他們?”

  從喀喇沁到科爾沁,這一路的商業路線和對東線一些中立蒙古部落的貿易是由軍司派出的一個商務理事來負責,商務司成立之后,各地的理事雖然地位和團指揮平級或低半線,但所有商業活動卻是由商務司來總其責,這個姓李的理事就是派出人員之一,三十不到的年紀,精明強干,但因為地域太過廣大,李理事經常要奔走在各處,不在格勒珠爾根城也很正常。

  “叫進來吧。”楊泗孫原本就端坐著,這時更是腰板筆直。

  過不多時,聽到外間傳來囊囊靴聲,待人進來,楊泗孫眼一凝,臉上露出笑容,他用蒙語道:“原來是你,舒穆。”

  舒穆是標準的女真的的長相,也是執弓矢的武人形象,臉黑而瘦長,兩鬢和下巴上的絡腮胡須連在一處,臉上滿是風霜之色,眼神則是透出彪悍武勇氣息,身材斫長,肩膀寬厚,腰間佩著一柄順刀,青色的箭袍下是黑色的羊皮靴子,除了沒有身背步弓和攜帶箭囊之外,和普通的女真騎士沒有什么區別。

  “是你,楊泗孫。”

  舒穆也是眼神一疑,接著臉上露出遲疑的笑容,但這笑容太難看,似笑而非笑,象是硬要把臉上的肌肉擠開一樣。

  楊泗孫大為不滿,冷笑一聲,說道:“老子念在你是故人,見你還有些高興,不料你還是當日在赫圖阿拉時的情形,這樣罷,有事請直說。”

  楊泗孫擺出公事公辦的嘴臉,舒穆看起來反而舒服許多,當下也板著臉道:“奉我大金國天命汗諭,自此之后,和裕升留此貨物大金國照價給付運走,此后貨物只收糧食,酌情收一些布匹,除此二貨之外,其余各色貨物一律不再收取,若再運來,則和裕升自行運走,大金國概不負責也。”

  舒穆是用女真話來宣示汗諭,以示鄭重,在場的人多半是聽的懂,一聽完之后,各人的臉色都是變得無比難看。

  在貿易路線初起時就是以糧食為主,少量的布匹和藥材為輔,后來女真上層的貴人們購買欲望越來越強,這兩年不僅是糧食,各種雜貨也漸漸多起來,糧食和雜貨還是中下層需求,大明的昂貴家俱,絲綢綢緞,金銀器物,古董玩物,甚至是歐洲過來的奇巧物件也有,正因為女真人這樣大肆購買,貿易路線才越來越繁榮,利潤當然也越來越高。

  如果光賣糧食,一年百萬以上的利潤,去掉這么長路線的運輸成本和人員開銷成本,怎么可能賺這么多?

  如果把雜貨奢侈品這些貨物給裁了,恐怕利潤不足此前的三四成。

  楊泗孫態度冰冷的道:“舒穆,看來你又當上牛錄額真了,小人得志。你現在說的是何等大事,你曉得么?譚泰在哪里,叫他來見我。”

  “譚泰也授了牛錄額真,回遼陽去了。”舒穆一臉得意,貓兒戲鼠般的看著楊泗孫,笑著道:“就算是譚泰在這里也沒用了,這是大汗親諭,四貝勒也不能違拗大汗的命令。”

  此前的貿易因為是皇太極和張瀚建立,所以長久時間都是譚泰和舒穆負責,早前的商隊規模很小,譚泰和舒穆的身份也夠了,后來規模擴大,譚泰和舒穆壓不住場面,皇太極派了一個正白旗的高層過來,這事情他還是不想被別的勢力染指,近年來由于十三山這顆釘子在,后金派有高層在廣寧口外,貿易之事就由正白旗壟斷變成了公中派員管理,雖然皇太極并沒有落什么好處,但也失去了對和裕升的壟斷專營權,而舒穆這樣的人,向來對漢人十分鄙夷仇視,他一直在科爾沁人這里替管事的大人物打下手,提供建議,這一次商道斷絕大半,舒穆感覺自己一向以來的攻訐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他不僅不感覺惶恐,相反很得意。

  “你們大約不知道這算是單方面的毀約了吧?”楊泗孫并沒有動氣,他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舒穆,直到對方扭轉頭顱,避開眼神。

  “大汗親諭,大汗親諭懂么?”舒穆兩手按著腰帶,再三強調著。

  楊泗孫面露輕蔑之色,他道:“貴方大汗并非我方大汗,對我們來說金國汗并不是我們的主上,舒穆你所說的大汗親諭對我等并無約束,倒是你方擅改成約,此事雖則我們要向張大人稟報,但我一定要嚴正指出,你方毀約在前,此后我方如果有何舉動,都是由你方挑釁之后造成。”

  舒穆被楊泗孫的氣勢所攝,同時也感覺眼前這人和當年在赫圖阿拉相見之時有了明顯不同,似乎更有一些凌人的氣勢,說話的語氣和言詞也遠非自己所能想象。當下舒穆氣沮幾分,只道:“總之日后你們不要送別的貨物來,只要是糧食和布匹,我們還是收的。”

  楊泗孫很嚴肅的點頭,說道:“希望我們將來有什么不妥的時候,舒穆你一定要躲的遠遠的,畢竟當年有和譚泰一起的交情在。”

  舒穆聽著這話反而有些不服,他按了按腰間順刀,說道:“楊泗孫,你這是在威脅要和我大金刀兵相見?”

  楊泗孫笑笑,說道:“我可沒有這么說,但貿易不協,總可能會爆發沖突的吧。”

  “哼,那就等著瞧吧。”舒穆氣憤的道。

  “你滾吧……好自為之。”

  眼前這個女真人可能就是當時女真人的普遍代表,十分鄙夷和仇視漢人,總覺得此前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中的窘迫和慘況是漢人造成的,漢人二百年來對女真祖先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打壓和迫害,同時他們也鄙夷漢人的無能和懦弱,因為明軍的屢戰屢敗,這種輕視和鄙夷已經深入人心,很難逆轉了。

  “漢狗就是漢狗!”

  舒穆走出屋子,感覺一陣神清氣爽!

  和楊泗孫的言語沖突舒穆沒有什么后悔的感覺,他從來沒有也不可能和漢人相處為朋友,這一點他和譚泰完全不同。

  譚泰為了更好的完成任務,就算是虛假的應酬也會裝成和漢人很友好的樣子,舒穆最自豪的就是自己從來沒有偽裝過!

  “等著瞧吧!”舒穆眼前一隊商團軍的輜兵走過,心中忍不住道:“待將來拿下察哈爾部,遲早要將這些漢狗全部趕走,待大汗領我們伐明時,我一定要多多斬下漢狗頭顱,最好是將楊泗孫那廝的腦袋親手斬下來!”

  舒穆離開后,屋中各人都是面面相覷,氣氛十分壓抑。

  這事情確實很大,楊泗孫已經伏案親自書寫報告,塘馬都奉召前來了,就在屋外待命,一等報告寫好就立刻出發,前去送信。

  楊泗孫寫完報告,立刻拿起吹干,然后套上絕密件的封套,交給人帶出去之后才苦笑著道:“我現在寧愿是李理事見這舒穆了,這種消息是我呈上去的,心里真是不甘啊。”

  王一驥安慰他道:“此事你應對有理有節,甚是妥當,大人知道了,對你的觀感會更上一層樓,其實是好事。”

  楊泗孫搖頭道:“口舌之爭毫無益處,要好處就得憑武力,我是軍人,軍人只信手中的刀槍。原本大人就多次強調過,我們和東虜做買賣,賺取東虜在遼東搶奪的漢人金銀,這并沒有什么。我們和東虜之間必有一戰,東虜是華夏大敵,并不光光是朱明朝廷的敵人。這一點,我時刻牢記在心。但現在決裂還是太早了一些,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啊。”

  王一驥道:“我商團軍主力已經有四萬余人,其實可堪一戰了。”

  “不然。”楊泗孫道:“兵學之中,戰略方為第一。我軍主力遠在西線,若虜來攻,當可與之會戰,若我軍行萬里之遠去攻伐遼東,天時地利人和一條不占,如何能勝?且有大明在側,我們說起來還是大明朝廷的臣子,不需要怎么揣測,也可知朝廷對我等觀感如何。我方可以說是大勢仍在劣處,且財力不繼,無可擴軍,諸位已經看的出來,不僅戰兵不會擴軍,輜兵的訓練都停了,以輜兵當民夫來用,這便是顯然例證。”

  眾人皆是默然,連續兩年的擴軍固然是和裕升的實力上了好幾個臺階,拿下土默特部,臣服漠北,俱是軍事實力以為后盾。

  但擴張太猛,行事太疾,后遺癥也是十分明顯,后續無力,財政難以支撐,俱是明證。

  如果以西及東,可不是車隊西行,依托幾個補給點就行的,東虜雖有戰馬缺口,仍然是以騎兵為主的行動快捷的異族軍隊,且東部蒙古大半臣服,在這樣廣袤的地域做戰,乃至直抵遼東,以現在和裕升的實力是不可能辦的到,而且,大明在后,敵我難料,和裕升不要說不能,便是能做到,也不會為朝廷火中取栗的。

  “看來不僅是春牛要回去。”楊泗孫嘆道:“我等亦將西返,東部局面不利,耗資巨大,收縮才是最正確的做法了。”

  張春牛此時卻道:“察哈爾部怎么樣?”

  “他們還是會西遷的。”楊泗孫哈哈笑道:“林丹汗志大才疏,身邊卻全是好大喜功的庸懦之輩,女真近在肘腋,而我們聲名畢竟不顯,西遷來欺負我們和土默特等部,乃至入侵大明,而不是與女真人血戰廝殺,這是何等輕松愉快之事。我看,戰事年內還會爆發,不過應該是在西邊,在我們的地盤上等著敵人殺過來,那可真是輕松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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