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元儀不贊同孫承認宗的判斷,這些年他一直在關注和記,包括張瀚的行事軌跡,從一個山西新平堡普通的商人到如今的這種地步,其發展軌跡絕沒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簡單。請大家搜索(品#書……網)看最全!的小說 有超強的武力,并且有對武力和地盤的追求,這兩點來說已經是行王霸之事,哪里和商人有什么關連?
然而和記又一直循規蹈矩,盡管有不錯的實力,卻又是在內地到江南都推出了保險業務,這叫很多大佬都感覺放心,不管和記實力怎么增長,其仍然是以商家手段來行事。
“閣老,”茅元儀道:“是不是又有人彈劾了?”
“正是。”孫承宗淡淡的道:“而且圣心也有變化了。”
“什么?”茅元儀臉露出震驚之色。
孫承宗巡行遼東,對他自己來說原本只是權宜之計。但為了大戰略的爭執,他當年悍然驅走了同樣知兵而且資歷相當老的王在晉,把王在晉攆到南京去養老,此后王在晉對孫承宗恨之入骨,說了不少詆毀孫大胡子的話,有些是出于公心,有的是純粹的泄憤了。
把王在晉攆走之后,原本是想叫閻鳴泰接任,不過閻鳴泰資歷差些,而且本人相當膽小,根本不夠格以遼東巡撫本職來經略遼東,孫承宗無奈之下只能留在遼西不走,并且幾次加強遼東經略的職權,這幾年來也是兢兢業業的做了很多事情。而以孫承宗原本的意愿,當然還是回朝任大學士更為適合,內閣之最講資歷,他的資歷經過幾年時間也差不多了,入朝占個坑,如果機緣湊巧,以天啟皇帝對他的信任,將來也不是沒有可能位至首輔。
然而現在已經是機會渺茫了,東林黨在黨爭一敗涂地,先是位高權重威望很重的首輔葉向高被迫黯然去職,然后是韓爌和朱國楨先后接任,這兩個東林黨人當然不容于皇帝,半年之內也先后被迫去職了。
現在接任首輔的已經是閹黨的顧秉謙,此人面善心毒,有笑面佛的謔稱,人當面說他,他也笑而不語,然而事后必定會大加報復,絕不放過仇人。
這人年紀孫承宗要年輕的多,又是閹黨干將,現在定然被皇帝信任,搞不好十年之內都不會換人,有這樣的首輔在,算孫承宗回朝也沒有道理能頂下顧秉謙,可以說,孫承宗的首輔之路已經隨著東林黨的全面潰敗,徹底斷絕了。
這還不是最叫老孫頭郁悶的事……從葉向高去職之后,為了挽回一些東林黨的元氣,當時駐在薊州的孫承宗自請入朝賀萬壽節,而魏廣微聽說之后立刻力諫魏忠賢阻止,其實當時大勢已定,孫承宗回朝怕也改變不了大局,最多使一些東林黨人不再遭遇更嚴重的迫害。而魏忠賢看似體壯如牛,對付政敵時也心狠手辣,但遇到困難容易受驚,象一頭被堵在壁角的野豬,他的應對是立刻進宮找天啟皇帝哭訴,甚至編造孫承宗要帶兵進京的謠言,得到天啟允許后,立刻找到兵部尚書王永光派出傳騎,勒令孫承宗止步,當時孫承宗已抵通州,無奈之下只能退回……
這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現在大局已定,東林在朝勢力已經被一掃而空,楊漣,左光斗,高攀龍,黃尊素等東林黨的堅骨干全部被殺,葉向高和韓爌等頂級大佬被迫下野,袁可立等原本要入朝為部堂的大員也是被致仕或是放在南京閑職,孫承宗也不可能爭首輔之位,可以說在朝的仕途已經被堵死了。
“閣老?”茅元儀道:“圣心怎么變了?”
“此前李藩和徐大化等人彈劾于我,”孫承宗撫須嘆道:“當然是老調重彈,說是遼西坐擁重兵卻不敢寸進,浪費國帑。皇雖未理睬此輩,卻也由兵部下詔,著令我清查核實營伍,淘汰冗官冗兵。雖然皇令我繼續督師遼東,卻又叫我編簡行伍,節省軍餉開銷,說明皇也是感覺遼西這里花費太多,而功勞太小,支持我們的朝官多半去職,這一次徐大化之流大舉彈劾,雖然眾臣明知是魏忠賢指使,敢出頭支持我的也只有兵部崔大人一人,然后皇下詔令我精兵簡將,減少軍餉開銷……”
說到這里,孫承宗搖了搖頭,已經不便再說下去了。
在此之前,遼餉最高近五百萬兩,那時候天啟也沒有說什么,畢竟孫承宗剛到遼西時,除了山海關和岌岌可危的寧遠之外,關外已經無復寸土歸于大明。
三年時間,孫承宗雖然花了一千多萬兩白銀,但也是把防線給穩固住了,雖然沒有照此前設想的那樣再修一道二百多里長的長墻,但一直到天啟五年時起,已經重派諸將鎮守錦州,大小凌河,還有杏山,松口,塔山,右屯等各堡,把防線從寧遠往前又推進了二百里,一直抵大凌河與錦州等處,錦州往西百五十里是廣寧,另外編練十七萬四十營的戰兵,與李邦華袁可立呼應,并且支持袁可立重建水師,支持東江和登萊收復遼南……用兵部尚書王永光的評價來說便是:“兵家有云,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閣臣孫承宗督師遼東,雖未大舉進攻,皆接小仗,然與登撫袁可立呼應配合,虜不敢輕易深入矣。”
兩年之來,建虜并未大舉進攻,而大舉反功時機又尚未成熟,但反過來說,孫承宗無形之又為朝廷省下了大筆軍費,保障了山海關和京師的安全,以使大明能夠養精蓄銳,保持了天朝的赫赫聲威。”
一邊評價是浪費國帑,無尺寸之功,一邊又是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反正孫承宗有練兵,實將,復土,修堡,諸多功勞,最少在天啟皇帝眼里這位老師還是相當能干的,另外支援十三山時遼西將領也是經歷了小規模的實戰,說明還是可以與虜野戰一把的,所以不管孫承宗在此前怎么辭職,三年時間了四十多疏請求辭去督師遼東之職,天啟皇帝是打死也不同意,而到了此時,孫承宗回朝無望,想著要在遼東繼續大展拳腳時,皇帝在閹黨的蠱惑下又是圣心一變,要孫承宗縮減軍隊規模節省遼餉……這一下孫閣老心里的憋屈甭提了。
當年想走是真想走,現在說要走其實不想走,不想走皇帝徒弟又找麻煩……茅元儀都替眼前這孫閣老感覺委屈。
“再一道請辭的奏疏試試看吧。”孫承宗長嘆一聲,對茅元儀道:“還要請止生替我潤色一下。”
茅元儀現在是掛參將名義的軍前贊畫,孫承宗一直夸他勞苦功高,曾密疏保舉,所以這一兩年內,茅元儀定然保舉到副將副總兵級別,算如此,孫承宗也是向茅元儀表達過歉意,可惜茅元儀沒有功名在身,不然憑他的兵學大家的身份,完全可以和孫元化一樣走職的路子,那樣當然走武職要強的多,茅元儀算干到一鎮總兵,也完全不如在兵部已經做到職方郎的孫元化,這是人所皆知的事實。
好在茅元儀也不介意,誰叫他自己是考不、功名,連個秀才也不?孫承宗硬要保舉他,定會亂蜂蟄頭,連茅元儀自己也會身敗名裂,現在這樣,以白丁身份已經保到四品,未來三品可期,這已經能叫他滿足了。
“一會晚生把奏疏取走,明早送給閣老看后,謄寫拜發。”
“我不看了。”孫承宗擺手道:“左右是那一套話,官樣章。”
茅元儀輕輕點頭,孫承宗請求辭職的奏疏已經好幾十道,確實都沒有什么可看的了。叫他潤色只是叫他看看有沒有犯忌的字眼和詞匯而已。
“那精簡兵將,節省軍餉之事,閣老如何料理?”
孫承宗一時沒有出聲……他的簽押房在一片官衙區域之內,四周都是高級官和將領的官邸,孫承宗最常駐節的地方是山海關,偶爾去薊州或寧遠,這數年間,他一直在這里辛苦經營著,山海關也是從當年的孤地險關變成現在的絕對安全的后方。
眼前綠意盈盈,簽押房外是一片山石綠樹,穿著藍袍和綠袍的官員和吏員們在庭院奔走忙碌著,也有人負手站在廊檐之下,意態悠閑的打量著四周,還有人三三兩兩的在交談說話,一群穿著鎧甲,背負弓箭,腰懸寶刀或寶劍的將領也站在二門附近,他們都是意態昂揚,神色振奮,這些人低至守備,高至參將,游擊,多半是要赴各營或各堡任的將領,臨行之前,要接受閣老督師的召見,這些將領全副武裝,身背弓箭,也是遵循古禮,以全副戎裝拜見主帥,這是表達對孫承宗的尊敬和仰慕。
不管怎樣,孫承宗正如張瀚所說的那樣,善于恩結遼西將門,他鎮守遼西這幾年,并未強迫諸將出戰,頂住了來自京師的壓力,這是任何一任遼東督師都做不到的事情,另外一年幾百萬的遼餉使遼西將門的實力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的遼西已經與幾年前完全不同,幾年前他們只是一群盤踞地方的世襲將門,用聯姻穩固彼此的地位,聲氣相連,現在又加幾百萬遼餉的利益,已經成了一群刀劍都割不開的真正的聯盟,他們對孫承宗的尊敬當然也是發自真心……沒有孫閣部頂在前面,遼西這邊哪有一年的幾百萬白銀分潤?
一念及此,孫承宗的心情也是變得更加灰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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