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率教在天啟二年才到遼東,當時錦州破損,他才帶著三十多個家丁,實力弱的一塌糊涂。不過這人真是個猛人,帶著幾十人就跑到殘破的錦州和女真人對抗,后來魯之甲送了六千多難民到前屯衛城,趙率教正好率部駐守,這六千多人歸了他,趙率教帶著這六千多人屯田墾荒,然后編練部曲,同時修繕城墻,當時的錦州前屯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到處是荒蕪的田地和廢棄的村落,女真哨騎時有出沒,趙率教就是帶著幾十個部下加六千難民,修好了衛城防御,和女真人打打哨騎戰,后來孫承宗派了千總陳練率一些南兵來助陣,城墻也修好了,漸漸在前屯匯集了五六萬難民,趙率教在其中選壯丁入伍,余下的分給種子和耕牛……這些物資當然是老孫頭爭取來的,大明舉國之力的幫助,不過也要有有膽識的人去善加利用,孫承宗是屯田流的主帥,當老孫頭到前屯來視察時,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像,趙率教儼然是老農,手上和腳上都滿是繭子,老孫頭大為高興,把自己乘坐的馬車都送給了小趙。
趙率教由此一飛沖天,從中下層的軍官直接到了加銜總兵的位子上,現在也是袁崇煥倚重的重將了。
這人面色白皙,瓜子臉,看著象白面儒生,但屯田練兵都有一手,而且性格剛烈忠直,但脾氣還好的很,擅長和上司打交道,袁崇煥知道這人不是自己能一手控制的,對趙率教重用之余又有提防。
然后是滿桂,黑紅色的圓臉上長滿了虬髯,兩眼細長,散發著凜洌的殺氣,滿桂的暴脾氣越來越容易擺在臉上了,和他剛到寧遠時的謙虛判若兩人,這人也是在寧遠屯田發起來的,控制了幾萬屯民,更關鍵的是宣府不少老兵被他弄過來,還有很多流散的蒙古韃官和牧民投效,論實際的戰力,滿桂和祖大壽麾下精兵人數差不多,但戰斗力還要強悍一些。
袁崇煥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身子,但很快用強悍的精神強迫自己又坐真了。
他娘的,這三個貨哪個是省油的燈?
想擺弄這三個孽障,就算孫閣部也是費盡心血吧?
聽到袁崇煥的疑問,祖大壽淡淡的道:“千總馬吉和周守楨都是忠枕不二,平素練兵也很勤謹,其部已經算精銳了。”
滿桂壓根沒有回答的打算,這次派兵是祖大壽的決策,他壓根不想理會這事。
趙率教則是欲言又止,不過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話出來。
袁崇煥目光銳利,用看透了一切的眼光掃視了三個總兵一眼,三人也是各有反應,滿桂滿不在乎的昂著臉,祖大壽呵呵干笑,趙率教似有慚愧之意,把頭轉過去了。
“也罷。”
袁崇煥輕輕拍了拍桌子,說道:“諸位將軍請回吧,近來須得小心戒備,一則馬將軍奉閣部令要收復耀州,很可能引發大戰。二來近來為節省軍餉開銷,閣部大人奏請調回了諸多客兵,諸位要將客兵所留的防線空缺給補上,不要給虜騎可乘之機。”
這倒是正經的軍令,不可怠慢,三個總兵神態各異的站起身來,一起躬身答應著,然后見袁崇煥無話,便依次退了下去。
待靴聲和甲衣的嘩嘩響聲平息之后,幾個嶺南人長相特征相當明顯的幕僚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三人都是嶺南人長相,不過兩個身材較嶺南人來說相當高大,而且一個孔武有力,一個氣息彪悍,這兩人都是精通拳腳兵器,自身武力值較高,然后又熟讀兵書通曉兵事,是袁崇煥用來掌握軍隊的高級幕僚之一,一個叫鄧楨,一個叫傅于亮。
還有一人叫梁稷,詩詞歌賦樣樣來得,是袁崇煥身邊代寫奏折和給文人墨客寫書信維持清流名氣和關系的重要幕客。
梁稷不僅自己頗有詩名,重要的是和江南復社的一些名士相與的很好,袁崇煥自己只是三甲進士,任職以來多半是佐雜或是軍職,和清流根本沾不上邊。要想在大明獲得更好的官場前途,涮聲望也是官員必經之途。
袁崇煥本人當然沒有辦法涮,他撐死了也只能從軍功兩字著手了,想要更進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立下更大的軍功。至于平時的聲望就只能靠梁稷這樣的幕友來操作,所謂大人物身邊只有幾個出主意的狗頭軍師,那只是后人的妄想,袁崇煥現在身邊幕友有二十余人,其中有傅于亮和鄧楨這樣幫他打理軍中事務的,也有梁稷這樣涮聲望的,有專門幫著寫客套信和請客送禮的,也有幫著他打理私人事情的,各有專精,最受重視的肯定是涉及軍務和清要職位的幕友,就如眼前這三位,還有一個程本直,也是文名頗盛,而且為人磊落仗義,最近到京師去了,并沒有留在寧遠。
傅于亮一出來就嚷道:“素翁應該把這三個的話挑明!”
鄧楨也道:“確實,閣部大人下令出征,三個總兵各懷心思,出動馬吉和周守楨豈不是天大笑話,他們雖然率的是正經鐵騎營,裝備具甲都很精良,然而兩人加起來也沒有三十個家丁,普通營兵都為新兵,從未上過戰場,三個總兵將這些新兵派出,自己精銳的部將和家丁一個也沒有派出去,這豈是和衷共濟共圖大事的模樣?”
這兩個幕客都是常年替袁崇煥打理軍務的親信,從嶺南專程跟過來的,對三個總兵的異樣心思簡直洞若觀火。
相當明顯的事情,滿桂是不滿這么大的戰事完全由馬世龍等人一手操作,所以干脆采取不合作的態度。
祖大壽則是純粹從利益出發,事不關已又爭不到軍功,他傻了才會派自己的精銳出戰。
而趙率教的原因主要出在孫承宗身上,趙率教的基本盤在前屯,現在錦州到大凌河一帶的客軍撤了個七七八八,大量的薊鎮兵宣大兵榆林兵寧夏兵都撤走了,留下大片的防御空虛地帶,這些地盤需要趙率教的兵力去填補,現在他自己手頭的精兵都嫌不夠,哪有兵力派給別人去爭軍功?
趙率教的苦衷完全能理解,兩個幕客的怒氣當然是沖著祖大壽和滿桂去的。
梁稷沉吟道:“兩位雖然言之有理,但我想元素兄還是有苦衷的,悍將桀驁不馴,平時已多事非,強迫他們出動精銳雖未嘗不可,但如果弄到將帥失和,恐怕得不償失啊。”
鄧楨聞言不語,傅于亮有些不悅的道:“馭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一味恩結而不施威,其實也不算是真正的馭下。”
袁崇煥一聽也是有理,他自己就是剛強甚至是剛愎的性格,最討厭部下不聽自己的命令和不按自己的心意來做事,所以如果是按傅于亮的說法,自己應該按自己的想法來提調寧前兵馬,而不用考慮麾下總兵們是什么想法。
這個時代,朝廷兵餉供應充足,而且遼西各處充斥著各種勢力的將領勢力,祖家還遠遠談不上一家獨大,要到崇禎二年時,滿桂和趙率教要么調走要么戰死,客兵客將已經不復存在,關寧一帶只有吳家和祖家的勢力時,祖大壽才完成了半獨立軍閥的事業,在這個時候孫承宗早就離職,袁崇煥死在京城,祖家開始了在遼西一家獨大的歷程,最終被終結于皇太極歷時一年的圍困錦州之舉。
在此時此刻,祖家和祖大壽都還沒有數年之后崇禎年間的實力和地位,還要夾著尾巴做人,要是袁崇煥嚴令其必須出動家丁精銳出戰,估計祖大壽也抗衡不了,也只能捏著鼻子從令了事。
“諸位先請回。”袁崇煥沉吟著道:“此事我還沒有決斷,容我想想再說。”
憑心而論,此時的袁崇煥做事認真負責,并且頗有膽略,廣寧之敗時所有人都在往關內跑,只有袁崇煥只身孤劍出關,然后力挺孫承宗獲得了現在的權力和地位,這一次偷襲耀州之戰,如果弄好了就會是一次大捷,孫承宗不可能因為這種戰事再升官了,他已經是閣老經略,文官最頂級的官位,最多皇帝會在數年后按資歷給孫閣部加少師少傅,一步步給老師加榮銜,反正天啟和孫承宗只要再活十年,孫承宗最少能加到太子太傅,沒準還能加到太傅或太保,太師是不太可能了,張居正之后也不會有文官想加太師了。
再一個是馬世龍得益,但總兵同樣是武官之極,也沒有辦法再升官,最多是朝廷給他再蔭一子,這就是了不起的酬功之舉了。
所以不管是老孫頭還是馬世龍,他們渴盼戰功并不是為了升官,只是穩固地位,這就是給了袁崇煥操作的空間,要是他督促諸將出力奮戰,大勝之后,不知道能在這場戰功里獲得多少回報?
可以肯定馬世龍和孫承宗不會為難他,但小小一個耀州,斬首估計不會超過二百級,能使多少人獲得朝廷的獎勵?
要是白忙一場,還把自己的心腹將領給得罪了,未免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