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一個長隨進來,在徐光啟身邊輕聲道:“按老爺的吩咐,多買了九十多石糧,已經運到府里來了。”
“糧價漲了沒有?”
“漲了,沒漲太多,漲了一分多一石。”
“再買些,買到一千石再說。”
“是,老爺。”
長隨嚇了一跳,一千石糧可是十幾萬斤,府里騰出來的房子都不一定裝的下,老爺這是要做什么?
徐光啟看了長隨一眼,起身對客廳里的客人點了點頭,說道:“寒舍有些家務事要老夫料理一下,諸君少坐。”
徐府是常常客滿的,以徐光啟的身份地位還有在士林中的名望,當然也還有天主教的教友們是常常過來拜訪的,所以家中是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
各人當然沒有什么好說的,當下都起了下身,目送徐光啟出去。
“聽說玄扈公在囤糧啊,估計是這事。”
“無此必要吧?關門還是能守的住的。”
“我聽玄扈公說過,就算這一次不破口,以后怕也不得消停,京師糧價怕時有起伏。最為關鍵的是老先生認為日后可能通州大倉會被隔絕,京師百萬以上的人口,存糧雖多,也是有備無患要好一些。”
“多慮,多慮了。”
“可不是?我也覺得老先生多慮了,但老先生要這么做,我等也不好勸。”
“哈哈,我老師這么準備也好,將來真的有缺糧那一天,學生我可就靠老師接濟了。”
“哼,你這樣想倒也省心。”
眾人閑談一會,也就把這事丟開手了,不管怎樣,寧遠是守住了,這是一宗好消息,一傳到京師,整個guāng和坊間都沸騰了。
袁崇煥的奏疏里號稱大捷,也號稱殺虜眾多,當然因為是守城戰所以沒有斬首,不過有一炮糜爛十余里,估計殺傷不少。另外擊中黃傘蓋下的奴酋,估計是努兒哈赤或是重要的大酋,否則眾奴不會嚎啕哭泣而去,這一仗當然是賺了,自后金稱汗起兵,到目前為止只有寧遠一城在后金的強攻下守住了。
此前的撫順關,開原,鐵嶺,到沈陽,遼陽,廣寧,一路望風披靡,不是降順就是被攻克,寧遠城下,才真正挫敗老奴一次,就算沒有殺傷太多,只憑守城成功這事,也足夠令得朝野歡騰了。
人們感覺懸上腦袋上方的絞索暫時遠離了,底下就是不知道老奴何時會退兵,但估計也不會太久了,拖的越久,大明調往關門一帶的援兵越多,沒準還會和寧遠配合打反擊,老奴懸師遠征,八旗兵的后勤補給能力還是相當有限的,大量的車輛爬犁也用來拖運搶來的物資了,拖久了,得不償失。
這些人也算是有見識的了,不象百姓那樣完全的放心,可不管怎樣,到底還是感覺輕松了許多。
徐光啟從屋中出來后不久,對面甬路上孫元化急步走了過來。
“老師。”
天天見面,也就無所謂禮節了,孫元化草草一揖,徐光啟也沒有答禮,看著這個得意門生道:“初陽啊,有什么新消息?”
“暫時還沒有。”孫元化道:“三天前虜騎攻寧遠受挫,然后撤圍離開,似在窺視覺華,塘報只到這里,還沒有新的消息。”
“什么窺視覺華。”徐光啟悶聲道:“覺華定然被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如果沒有鑿開海面的話。”孫元化搖頭道:“定然守不住。”
徐光啟對這個門生的判斷是相當認可的。
孫元化在去年一直在京師和遼西之間奔走,孫承宗去職之后做了一些安排,袁崇煥奏請孫元化幫忙鑄炮和設計防務,寧遠城頭的十一門火炮全是孫元化主持鑄造的。
不僅是寧遠,孫元化原本是打算在錦州一帶全部鑄炮防御的,包括一些軍堡也要放上大炮。只是錢糧不措手,速度太慢,還沒有把整體防御做好建虜就打過來了。
這叫孫元化有些郁悶,他是一個完全的技術官員,按他的設想,要守住遼西也不難,保留少量的精銳騎兵用來切斷敵糧道和做騷擾,把大量的車炮營和步兵營的軍費用來鑄炮,一個軍堡放上幾門重炮,根本就不可能被攻破。幾萬人強攻一個幾百人守的軍堡,可能要付出過千人死傷的代價,值得嗎?
錦州到寧遠,有松山塔山杏山諸堡,沿大凌河小凌河各堡加上松杏各堡全部放上重炮,看建虜還怎么打?
然后就是以廢棄的廣寧為核心,重建西平堡等各堡防線,把戰線牢牢的穩在河防上,建虜不要說打過來,想過河都是相當的困難!
這個設想,在軍事上是沒有問題的,但一直到明亡,大明都沒有財力物力和決心實施這個方案,明朝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力量做什么真正宏偉的規劃了,只能是添油,損失一點添一點。唯一有雄心所為的就是在崇禎年間重修大凌河堡,結果城堡剛修好就面臨皇太極大軍圍困,張春所部兩萬余人一戰蕩平,大凌河堡里數萬精銳被全殲,祖家軍損失慘重,祖大壽投降,殺何可綱,遼鎮最后一點血氣也蕩然無存了。
“覺華沒有炮。”孫元化有些生氣的搖頭,說道:“關門上火炮不少,我早就說要移幾門去覺華,就算是寧遠,也沒有必要留十一門火炮,有六門就足夠了。這是重炮,打放時天崩地裂,足可打亂任何隊列,攻城無隊,還怎么攻?袁大人雖然有擔當,但過于謹慎了,十幾門炮全留在寧遠,高第更是糊涂蛋,覺華一丟,我看他們怎么交代。”
徐光啟并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相反他感覺很痛苦。
這些年來,敵人一直出招,大明也在努力應對,但總是棋差一著。
這一次如果能守住覺華,雖然丟了遼西不少地方和物資,但仍然可以說是一次平手。努兒哈赤興師遠來,并沒有得到太多值得一說的戰果。
但如果丟了覺華,就算寧遠不失,甚至真的打死打傷不少八旗兵,大明仍然是敗了,而且敗的相當的慘。
最少幾個月的補給軍需全部丟失,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哪。
“袁元素說一炮轟擊糜爛十里,有大酋被炮轟傷,是否可能?”
“絕無可能。”孫元化道:“此前朝廷問我,我就說有可能,不能確認。其實是絕無可能。那是泰西那邊的海戰重炮,我大明重鑄后工藝還有所提高,就算這樣,其有效射程也就是三里左右,超過這個距離就完全沒有威力了。一炮糜爛十余里,那怎么可能呢。”
徐光啟有些失望的道:“那看來是袁元素故意夸大,挫敵銳氣,漲我方士氣了。”
“應該是。”孫元化點頭道:“也可能是將門想要多些戰功,所以袁大人不得已而為之。”
孫元化又道:“老師弄這些糧食做什么?”這時徐光啟等人轉到一個側院,有正堂和廂房五六間屋子都清空了,房屋都很高大牢固,一包包的糧食在進行一些防蟲處理后,全部被搬抬進去。
“這還不夠。”徐光啟掃了幾眼,確定糧包都安全入庫之后才轉頭道:“老夫有預感,這一兩年內,八旗遲早會打到京師城下,到時候被圍困恐怕不可避免。老夫自己有一間屋子的糧就足夠了,倒是南堂的那些傳教士,還有一些親朋故舊,到時候都要靠老夫接濟,未雨綢繆,總是提前有些準備要好一些。”
孫元化道:“關門異常堅固,防御起來易守難攻,比寧遠還難打的多。老師,你這還是過于多慮了。況且,京師還有京營兵駐守。”
“京營兵?”徐光啟怪異的一笑,說道:“昨天兵部李侍郎邀我一起到城上巡查,我隨他去了。看了五千左右的京營兵,九成沒有備甲,七成只有一桿破槍,而且這五千人有三千多人是臨時招募的,多半是城中的喇唬無賴,正經的京營兵早就只是帳面上的數字了。”
“不會這么嚴重吧?”孫元化一直知道京營兵中占額吃虧空的情形相當嚴重,但也沒有想到嚴重到如此地步。
“比你想象的要嚴重的多。”徐光啟道:“李少司馬和我透過底,他是協理守備京營防御,所以對內情知道較多。在冊京營兵有十一萬員,加上四衛勇營有十三萬多,但實際上能拉出來打仗的只有四衛勇營,約有兩萬人左右。另外守備皇城的上三衛八千余人有戰力,但那八千人只守皇城和宮門,由太監和勛貴負責,外城防御指望不上。這一次如果真的建虜過來了,城頭守備這十余萬京營兵只是帳面上的數字,能臨時湊出兩三萬人就不錯了,只有四衛營是真的,也是可以依賴的守備力量,不至于叫京城一片空虛無人守御。”
徐光啟壓低聲音,說道:“這下初陽你明白了吧,老夫并非由來無因。虜騎一旦破口而入,京師被圍是必然之事,京營能守城就不錯了,出城邀戰根本無此能力。通州道路斷絕,京師被圍短則一兩個月,長則數月,各處援兵到來之前是驅不走虜騎的。這樣的話,有備無患總比到時候挨餓要好一些。”
鍋鍋賢弟多謝你了,在外奔走一天回來上傳看到你成了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