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將軍千萬小心。”程維英和程本直也均是將心提了起來。
他二人可是文臣,雖不能說手無縛雞之力,騎馬騎得,還帶著寶劍防身,也能揮舞兩下,但他們的水準遇著真正的廝殺漢,也就一回合倒地的命,突然遇到這樣的場面,說不緊張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隊伍中有幾個韃官,也是幾年前從蒙古人那邊跑出來的,這一類的蒙古人很多,各部均有,都是在嚴酷的自然條件下生活困難,又有些本事,跑出來到女真人或是大明這邊找機會。
后金攻克沈陽一役中,女真人就得了類似蒙古降人的幫助打開了城門,此后大明對這些蒙古人的使用就相當謹慎,城中很少容留他們,留下來的只是少數老實的,眼下這種差事,把這些人帶著就相當合適。
原本是要叫這些韃官與各部先做好溝通,得到允準和同意后祖可法再護送二程前往各部,最終抵達察哈爾部。
此前王化貞派出的官員也是這樣辦理,并沒有出現意外。
程本直沉著臉,心情不是很好,這樣的遭遇不知道是吉是兇,反正出于掌控之外,在他感覺都不是好事。
地平線上逐漸出現大隊的人馬,總數在四五千人左右,打著很多雜亂的旗幟,隊列也很散亂,似乎要把眼前的草原填滿的感覺。
這些人多半穿著灰色或黑色的皮襖,原本枯黃的草地上有一些新綠,也是瞬間被他們的灰黑之色給遮擋的無影無蹤。
程本直和程維英都緊張起來,兩人死死勒著韁繩,一旦有警,便可以立刻掉轉馬身逃走……
祖可法率著數十家丁和幾個韃官迎上前去,他們也不敢離的太近,遠遠的就帶住戰馬,等候在原地,幾個韃官則迎上前去,打聽消息。
所有人都很緊張,眼前的北虜已經超過了可以對抗的人力,要是千把人,憑二百多祖府內丁足堪一戰,但人數超過二十倍,如果沒有使團的人拖累,祖家的人還可以游斗占不小的便宜,最終當然還得退走,但不至于沒有還手之力。
有著兩個要保護的文人,那就束手束腳,只能看事情不對立刻逃走,還得留下死士斷后,估計死傷不會少。
“奇了。”程本直還算鎮定,他有些想不通的道:“蒙古人怎么有好幾千人到廣寧這邊來,難道建虜剛打完遼西又要有大動作,召集他們來打圍盟會?”
努兒哈赤在進入遼西前曾經在廣寧召集蒙古人打圍,但聽說來的北虜部落不多,主要是大家還在觀風望色,并不愿過早的被女真人綁在自己一邊,是以不少小部落都沒有派人過來,只有科爾沁人和一些被察哈爾欺凌過的小部派了人來。
這也是和歷史有所不同,歷史上林丹汗欺凌更甚,且沒有大宗糧食過境,各部的生計更加困難。
在天啟六年皇太極征察哈爾時,先在科爾沁會盟,各部紛紛前來,十幾個部落湊起了十萬牧民,甲兵也有幾千,成為皇太極不停西征的最大助力。
今時今日,時勢卻是發生了變化,與此前完全不同,這一點來說,程本直等人也是不明就里。
幾個韃官迎上去之后,祖可法率人又退了一些,但北虜大隊未停,韃官們策馬停在一側,過了很久才有人過來接洽,談了很久之后,大隊人馬繼續如潮水般涌向前方,幾個韃官意有不甘,但也只能策馬與祖可法等人會合了,一起奔跑回來。
“何事?”程本直一見祖可法,就是趕緊上前詢問。
祖可法臉色有些怪異,不知是喜是悲,是驚是怒。半響過后,才楞楞的答道:“這幫韃子,說是來與十三山的和記中人一起會盟來著。”
“啥?”程本直也是一楞神,臉上神色也是怪異難明。
“這幫韃子說十三山上的和記兵馬已經打敗了女真人,將女真人遠遠攆開,近來幾乎斷絕消息。他們又聽到風聲,和記在草原上大興兵馬,預備要來打察哈爾人,消滅林丹汗。”
“可笑,可笑,可笑!”程本直下意識的就是大搖其頭,猛然道:“這怎么可能,絕無可能的事情。”
程維英也是相同的看法,都感覺蒙古人在撒謊。
十三山去年還想和明軍一起破圍,后來不幸失敗,當時這仗是趙率教去打,損兵折將回來,事隔不久就有了遼西大戰,當然就更顧不上十三山了。
幾年前朝廷援助十三山,是各路將領帶家兵內丁配遼鎮,在孫承宗嚴令之下打開的通道,在短時間內接下了山下大量的老弱婦孺,又送上了不少糧食,和記的大車隊給人以相當強烈的印象,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后來才知道和記在山下也有團練,理由是保護當時在廣寧的和記分號的資產,與打行人員一起上山,然后編練壯丁自保。
這個理由很是不錯,當時也沒有人說什么,后來天啟皇帝開始限制和記的發展,遼西和記被限,再無分號,貨物人員都不得進入,此事也就被人漸漸淡忘了去。
到此時,人們才知道,山上的和記人馬不僅有力量,而且似乎隱然是主導,一直以來以為的楊二為主的格局,看起來并不是事實。
“張瀚,此賊奸狡!”程本直大恨,說道:“若這樣說來,廣寧,十三山,義州衛一帶,皆為和記所有?”
“按韃子們的話來說就是如此。”祖可法砸吧著嘴,說道:“這事叫人想象不到,但又是真的……據韃子們說,和記在草原上的勢力是真大。而且,一直有糧車隊往這邊來,所以各家對和記都向來尊重和信服,從前年開始林丹汗想西遷,也是在草原上被和記擋住了,吃了不小的虧。現在林丹汗正打算開春后去打和記,結果和記已經準備打過來了。”
程維英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么是好,程本直連聲冷笑,問道:“韃子說的是不是真的,祖將軍你怎么看,林丹汗就真的這么不堪一擊?”
“要說起韃子打是肯定打不過東虜。”祖可法沉吟著道:“萬歷四十八年時其往沈陽一次,折損萬人,后來又打過好幾次敗仗,不過人數都不多,只數千人。林丹汗如果威望夠,自己本部加八鄂托克還有內喀爾喀五部,湊起二十萬牧民一兩萬多正經甲兵還是有的,但他威望不行,就算這樣,十來萬人馬也差不多。要說和記真的能一路打到察哈爾部這邊,面對十幾二十萬的北虜能戰而勝之,說真格的,我也有些不敢信。”
“不敢信”而不是“不信”,程本直心里也是一跳,有些心慌意亂了。
聯絡北虜以為助力,甚至打算未來給其糧草來交好,不僅要以為助力,還要關鍵時刻為袁崇煥所用,這是程本直等人私下里和袁崇煥商量好的一條密計。
麾下祖、趙等大將掌握屯田軍戶和戰兵,再加上外聯蒙古,足可限制住東虜的發展,然后才能談的上議和大計。
袁崇煥的議和,也是基于事實上的考量。
不管祖大壽和趙率教諸將怎么努力,其兵力在數年乃至十數年內都不可能達到剿滅女真,收復遼東的地步。
袁崇煥一心想要復遼之功,周文郁那日的話其實已經說動了他。如果現在老老實實的在遼西經營,無非又一個孫承宗,聲望肯定還遠不及孫,因為遼西一切的底子都是孫閣部在時打下來的,就算袁做的再成功,人家也是先夸一句孫閣部老成謀國,打下的底子極為深厚,卻是與袁崇煥絲毫沒有相關。
只有將議和之事在數年內促成,這樣才能使朝廷無需再提心吊膽,才能真正省下大筆開銷,而袁崇煥挾此不世大功,定然封伯,遼西諸將桀驁,仍得袁崇煥復鎮。
到時以侯伯身份,任督師鎮遼西,這才是袁崇煥最終要追求的東西。
若按眼下的軌跡,無非苦苦守土,苦心經營的一切,很可能在某次敗仗后被舉朝彈劾而失去。
說到底,功績取代不了朝中的根基,那才是最要緊的。
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袁崇煥敢做任何事情,現在他已經憑著膽略和手腕權術將遼西將門壓服,內部鐵板一塊,不趁這機會趕緊著手施為,難道要等再有變故之時?
內修軍政,外聯蒙古,相機議和,這是一整套的計劃,怎料還沒有實施就可能被破壞了一環,好比鳥兒剛飛,便折一翅!
“這他娘的真是晦氣!”程本直久在軍中,雖是文人也學了一嘴武將的粗魯語言,這一時忍不住就罵了起來。
“也不一定和記就能成功。”程維英也是袁崇煥的部下,雖不是心腹中的心腹,對眼下這事當然也是站在袁崇煥的立場,并不愿和記能做成眼下這事。
“北虜傲著哩。”程維英道:“此前王化貞交好諸部,最終誰理他?到底還是要錢糧說話。和記挾一時小勝之威,威脅各部,人家不得不來湊個場面罷了。誰能信和記還真的能走幾千里打過來?我看咱們的事還是能照做,十三山上的和記是肯定沒錢糧拿出來,咱們可是有錢糧賞給這些北虜,我看他們還是會跟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