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安撫外夷的辦法就是給錢給糧,因為都感覺蠻夷不可信,只有錢糧才能叫這些人消停些。包括女真和蒙古都是一樣,對女真的馬市可謂虧了血本,用大量錢糧耕牛食鹽生鐵換回來的是人參東珠毛皮這一類不實用的東西,對蒙古人的馬市倒是能買到戰馬和大量毛皮,但除了正常貿易之外,大明每年還會給土默特部所謂市賞,一年十二萬兩銀子,這是白給的。
從成本上來說其實是合算的,一年給些銀子蒙古人就消停了,由于互市能買到大量糧食,也不用年年南下打草谷。
而大明一方能有穩定的獲得戰馬的渠道,又不必年年防秋,擔心蒙古人的入侵,在對蒙古的互市上大明其實也是獲利方。
由了成功的經驗在前,袁崇煥想安撫諸部,用錢糧使其為自己效命,雖然王化貞可恥的失敗了,但顯然袁崇煥認為自己能成功。
“咱們去看看。”程本直瞬間下了決心,他不能就這樣灰溜溜的退回去,消息未能確定,也沒有見到察哈爾部的人,哪能就這么走了。
“應該沒啥風險。”祖可法想了想,說道:“十三山團練楊二,我舊時曾認得他,此人極重義氣,也講信義,所以能安坐打行首領,上了山就成了山上第一號人物。有這人在,我們過去不妨。”
“祖將軍所言極是。”
其余眾人也都是點頭贊同,十三山之所以一直被大明這邊信任,還愿意援助過去,主要還是因為楊二。
可能后人很難理解,一個流氓為什么會被朝廷和文武高官認可,但在大明是相當正常的事,喇虎打行中人,下層好勇斗狠,為害市井,到了上層反而是任俠使氣,所行之事多半還有一定之規,對官府之事也能夠配合。
在崇禎二年時皇太極率八旗主力包圍京師,京師兵力不足,就是急檄京師一個打行首領,也是個喇虎頭目,帶著幾千人上京師城頭助守。
說來滑稽,不過這些打行首領反而是最好征調,也容易一呼百應。
而那些公,侯,伯,平時占役侵額,役使軍士,真到了叫他們帶人上城守備的時候,不要說幾千人,幾百人也拉不出來。
眾人懷著復雜的心情繼續前行,幾千蒙古人如潮水一般,很快涌了過去。
兩邊漸漸接近,看到是大明的官員和明軍,這些蒙古人都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只是老遠看了幾眼,并沒有人上來接洽說話。
程本直等人的心境更是灰惡,不過轉念一想,十年前雙方還在互相交戰,彼此人頭打出狗腦子來,有這樣的態度豈不是再正常不過?
林丹汗此前據稱態度也相當高傲,不過后來還不是被財帛打動,答應替王化貞效力?
縱使當時未至,后來察哈爾部兵馬還是趕了過來,并且與女真人打了一場,說明北虜還是有信義的。
懷著幻想和種種亂糟糟的想法,使團中人猥集在一起,跟著蒙古人慢慢的向著義州衛城趕過去。
原本相隔十余里的程路并不遠,但對程本直等人來說卻感覺相當漫長。
到了衛城里許之外,大隊人馬失了隊列,整個隊伍都是亂糟糟的。
一群群牧人策馬來回亂跑,四處都響起轟隆隆的馬蹄聲響。
這時從衛城方向有一個騎兵打著旗幟飛奔過來,一柄紅旗,單人匹馬,旗幟斜舉向上方,雖然單人獨騎,居然也是有威風凜凜之感。
“看來那邊的人要迎出來了。”祖可法看了看,點評道:“這騎兵騎術尋常的很,看來在山上不及訓練。”
騎兵的騎術是尋常,不要說和那些肆意奔跑著的蒙古牧民比,就是和祖家的內丁相比也差了很遠。
斜舉大旗時,身體有些僵硬,顯然是對單手控韁沒有太多自信,也說明很少有機會控馬飛馳。
但就是這樣一個騎兵,舉著一面大旗歪歪斜斜的飛馳過來,卻是令得數千蒙古人突然一下均是安靜下來。
仿佛冥冥中一雙大手,隔絕氣機,整個草原頓時成了沒有生機之所。
祖可法等人漸感震駭,他們沒有想到,蒙古人對和記居然尊重畏懼若此。
大旗斜指之下,那些領頭的蒙古貴人們紛紛下馬,以手按腰,鞠躬行禮。
祖可法看的目瞪口呆,幾乎要掉落下馬。
“翁袞多喇爾臺吉,喀拉巴什希布臺吉,索諾布臺吉,莽果臺吉,塞棱額爾德尼臺吉……”祖可法喃喃道:“都是各部的頭面人物,各自有數百上千甲兵的強勢臺吉啊。”
助守廣寧多年,遼西將門對蒙古臺吉們要是不熟悉才怪。
況且這其中有一些須發皆白的花甲之年的臺吉們,比如蘇尼特部的素塞巴圖嚕濟農,那是一個老貴族,當年曾跟隨圖門汗和炒花等大人物多次入侵遼東,并且進入邊墻之內,所以名字被人廣為熟知。
還有浩齊特部的策棱額爾登臺吉等人,都是一時聞名的人物。
這些濟農或臺吉是遼東邊墻外各部中的頭面人物,有的屬內喀爾喀五部之下,有的則是察哈爾部的外圍,如巴林和扎魯特部則是正經的內喀爾喀部五部中殘余的兩部,其余三部已經星散,被女真人和林丹汗輪流攻擊,最后的精華隨炒花與女真人一役之后幾乎全滅,連炒花也是流離失所,被迫跑到青城避難養老。
祖可法對這些濟農臺吉未必全認得,而那些投附過來的韃官卻是都認得的,在他們的報名之下,使團各人才知道眼前站在隊伍頭排的俱是北虜貴人,牧場多半是從薊鎮東北到西北端的察哈爾部和科爾沁牧場的交界地方,以內喀爾喀的千里牧場為主。
三大勢力,在中間和西部隔著相當闊大的科爾沁沙場,再往西南來則是義州衛和廣寧,當然還有大明邊墻。
程本直此時自我解嘲的道:“若是要和他們談賜糧盟誓之事,此時怕是相當便利了。”
大明與林丹汗談判和賜給錢糧,前后耗銀百萬,另外還費了諾大心血和人力物力,今日隨意一行,居然看到數十名濟農和臺吉,也算是難得的異數了。
數十濟農和臺吉紛紛下馬,旗手卻并未下馬,策馬定在原地,持旗指向眾人,半響過后,方調轉馬頭,數十個蒙古貴族這才又重新上馬,這一次卻不是大張旗鼓前行,而只帶著少量隨員,隨著大旗老老實實的跟隨而去。
“這他娘的……”祖可法是一個粗人武將,打仗很有一手,能在強手林立的祖家冒頭,以一個內丁身份的武將一路扶搖直上,其本事就不必多說了,和祖寬都是相當強悍的人物。但這樣的人詞匯量是相當貧乏,看著眼前的場面,瞪圓兩眼,面容扭曲,半響過后也就是又罵了一句娘而已。
“祖將軍。”程本直冷笑著道:“莫為他人氣象所沮,失我自己之氣。我們是受大明遼東巡撫委派前來招撫蒙古諸部的使者,非那些山澤草野之民可比。一會你派人過去,一則是知會和記那邊的人,二來告訴諸部我們的來意,卻要看他們怎么說。”
“是,一會就按程先生說的辦。”
祖可法對程本直的安排并不看好,事情很明顯,和記在草原上已經扎下根,這些臺吉濟農的態度就能看的出來,和人家拼,光是大明兩個字明顯不夠用。
要說西南夷還畏懼大明,但也就那么回事了,北虜可是絕不會把大明兩個字放在心上的。就拿林丹汗來說,這兩年從大明弄去百萬錢糧,稍不如意就斥罵使臣,并且揚言要來自取,嚇的朝廷趕緊滿足其需要。
這些表現,可曾把大明這兩字放在眼里?
可是眼下不是頂撞這程先生的時機,對方明顯是相當的憤怒,還是老實聽話好一些。
隨著塘馬派出,各人也都是在原地等著,程本直明顯有些心浮氣燥……也難怪他,事前想好的招數辦法都用不上了,突發的變化和情況最容易叫人失去平常心,能在這種情況下應變已經很不錯了。
好在眾人沒有等太久,不到半個時辰就有數十騎從義州衛那邊飛奔出來,向著程本直等人所在地方飛馳而來。
眾人眼前銀光燦然,所來騎士都穿著亮色銀甲,馳近一些,祖可法就展顏笑道:“程先生,程大人,咱們運道不錯,看來楊二和以前也沒有太多變化,這是楊二親自來迎接咱們了。”
程維英一臉欣慰,程本直初時也是一樣,有一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剛剛幾十個臺吉濟農和記那邊也沒有迎接,而自己等人一至,傳言中十三山的首領人物就親自跑出來迎接,兩相對比,待遇上真的是徑渭分明,令程本直感覺欣慰和高興。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是加五品銜的巡撫任用的贊畫,身邊程維英是正經的文官,五品同知,祖可法則是三品參將,任何一人在大明都是相當的高職官員了,楊二不過是沒官聲的打行首領,此人來迎,自己居然有受寵若驚的感覺,簡直是恥辱。
有此一念,在祖可法高興程維英欣慰的同時,程本直卻是面色平常,并沒有特異的表示,這樣倒是祖可法驚奇,這個武將用相當佩服的眼神打量了程本直好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