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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細雨

  “這消息算是大家都在裝糊涂。”徐光啟開導這個弟子道:“其實就算皇上也未必全不知情。可是你想,那么多流民,朝廷根本無力安置,也不能怪他們出來逃荒,沒有糧食吃再不準逃荒,那是要激起民變,會起大亂子的。和記把人招募走,地方上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認真阻止?就算換了督撫,碰上幾十萬流民,地方府庫空空如也,怎么辦?”

  孫元化一臉沉痛的道:“怕還是要叫和記給招走?”

  “對嘍。”徐光啟道:“這樣說來,和記還算是幫了大忙,這也是皇上用軟辦法而不愿與和記決裂的原因所在。和記現在拿下這么大地盤,用人的地方極多。一時半會的,怕也會把精力用在內政之上,對大明就算有覬覦之心也不會是一兩年內的事情。大明只有徐徐鞏固九邊的邊防,用大義名份拿捏張瀚,現在的這樣的辦法還是走對了路子。我就怕皇上的心思會變,一旦出現什么反復,可能會萬劫不復。初陽,你是兵學出名的人,將來可能會大有用武之地。老夫在這里要提醒你一句,不管是鑄炮還是別的事,只管做你的份內事,不要多言多說,也不要到地方上任職,臨行一語,切記切記。”

  孫元化有些不以為然,他當官的心也是很熱切的,不提孔敏行的成就對他的心理上的壓迫和影響,就以他自己來說,從少小讀書到長大為官,族人和家人的期盼也肯定不愿他止步在兵部的這個中層的職位上,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往上走,陶淵明那樣志向遠大品性高潔的人物能出名,還是說明真正的隱士太少。大家都有功利心,這也不能說是錯誤。

  如果有機會的話,孫元化感覺自己還是應該抓住。

  他向徐光啟拜道:“老師容稟,如果真的有機會,學生還是想多做一些實事。同樣是老師的學生,弟子不愿被孔至之拉下去太遠。”

  徐光啟動容道:“我倒是把這一層給忘了。唉,初陽,你愿怎樣就怎樣吧,為師會盡量幫你一把的。”

  孫元化聞言大喜,徐光啟已經是很有實力的朝臣,距離內閣也就只差一步而已。此前自己有孫承宗的鼎力相助,所以在兵部以舉人的身份上升的很快,現在孫承宗告老還鄉,雖然還有強大的潛勢力,但孫承宗已經不愿干涉朝中政事,以免落人口實。

  重要的就是要避嫌,萬一叫魏忠賢感覺到了威脅,恐怕孫承宗在高陽也未必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徐光啟道:“你也莫要高興太早,為師已經上疏告病,即日就要還鄉。雖然還會盡力助你,但效果如何,這就難說的很了。”

  孫元化也不意外,今晚的話說到現在,徐光啟辭官之意是相當的明顯了,要是到現在還沒有看出來,他就不是技術型的呆書生,而是徹底的傻子了。

  孫元化相當冷靜的道:“老師的意思學生也明白了,但還是有些不懂,為什么在這種要入閣的關鍵時候還鄉?”

  徐光啟啞然失笑,搖頭道:“按理來說我在幾年前就該走的,但因為種種原因留了下來。但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人家就要說我真的是閹黨了。如果再入閣,就算是會推,就算是資歷擺在這里,閹黨的帽子也是戴定了。所以不能再拖,現在內閣還不缺人,若是內閣要會推補閣臣時,為師離開就太明顯了。”

  “學生懂了。”孫元化悚然道:“魏忠賢對老師還算尊敬,閹黨也曾經招一些老臣回朝,算是給朝廷一點裝飾。老師在士林中的名聲甚好,雖然出身南直隸但也不算正經的東林黨人,所以閹黨留老師也是裝點門面。但老師不愿與閹黨合流,要保全名節,所以辭官是最好的辦法了。”

  “是的,你能明白,為師還是很高興的。”徐光啟贊了一句,接著又嘆息道:“現在天子對和記忌憚甚深,察哈爾部被滅之后,朝廷一定要想著有一番振作。魏忠賢等人既然被任用很久,朝中諸事熟諳,天子用的也順手,那就不會在短期內換人了。既然這樣,為師就不能繼續留下來了,將來總會有反復,權閹用事,未聽聞不身敗名裂的。風光一時,怎抵得以后幾十年沉淪,又怎抵得將來身后的名聲要緊?初陽既然明白,將來也就知道如何取舍了。”

  “是,弟子明白。”孫元化正色道:“弟子是做的事人,絕不會陷在黨爭里頭。”

  “唉,我大明病之甚深矣。”徐光啟搖頭嘆息道:“這種時候,魏忠賢稱九千歲,各處都替他修筑生祠,將來還必定會有反復。不管是朝廷開銷還是民間用度,均有不足,修一生祠則耗費最少數萬數十萬,其人雖然對天子忠枕,也能做事,但畢竟不能和有操守的士大夫相比。勢敗身殞,只是等時間罷了。”

  “總會有轉機。”孫元化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對老師的判斷也不是那么完全相信了。上一次徐光啟在府邸中囤積了大量的糧食,結果女真人未能破關而入,京師并未被圍困。這事在士林中被當成笑話來講,人們當然覺得謹慎小心并不壞,但徐老先生也未免太過于小心謹慎了一些。

  有此事在前,盡管徐光啟的話有南堂教士和別的門人弟子一起佐證,可是孫元化還是覺得局勢并沒有這么惡劣。

  和記是很強,但在大明內部就是一個大商家的格局,在真正的士紳階層和將門階層的盟友很淺,在民間的經營也談不上能影響到大局,一旦事有反復,和記未必能憑著十萬精兵橫掃九邊,這種事很多,最有名的就是安史之亂,以安祿山率的河北四節度的勁兵精銳,初起時橫掃河北,直破潼關,占領長安,可戰事打到最后還是大唐王朝獲得了勝利。如果是玄宗初逃時,人人可能都覺得大唐完蛋了,可是事實來說,大唐在其后還有百年國運,雖然國勢江河日下,但畢竟命脈不絕。

  以大明現在的情形來看,比唐玄宗時肯定要強的多,比兩宋的情形感覺也強,各鎮無跋扈之帥,文臣領兵的格局不變,對各處地方的控制肯定比唐時要強的多,孫元化也不是不看史書的人,甚至可以說他的學識也相當淵博,從種種跡象來看,大明想再度中興很難了,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明再拖幾十年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現在沒有必要就下注,甚至應該說還是大明這邊的機會更大一些。

  能成為名臣,甚至救時的名臣,豈不比在草原上當一個草頭王的部下要強?

  不管孔敏行怎么成功,孫元化心中自有一團熊熊烈火,他感覺自己能夠成功,也必定會成功。

  “下雨了。”

  皇太極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輕聲嘀咕了一句。

  在他身邊的莽古爾泰有點病懨懨的樣子,連續幾天的暴雨,人和馬在泥水里折騰,早晚的溫差很大,這個三貝勒受了風寒,這幾天都在發燒,在馬上還在打擺子。

  沒有人敢說停步,老汗的脾氣越來越大,敢質疑老汗的人得有天大的膽子,莽古爾泰和皇太極都不敢勸。

  況且勸了也沒有用,老汗的脾氣固執非常,從三月到八月,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在四處奔波,只有極少的時間在沈陽休整戰馬和將士,接見蒙古臺吉,在五月時,科爾沁的鄂巴洪臺吉跑到沈陽來,當時道路還沒有徹底斷絕,老汗親自出沈陽十里迎接這個科爾沁的臺吉。當時十三山已經破圍,根據前線將士和總兵官穆哈連還有皇太極的回報,努兒哈赤只能按下了興兵討伐的念頭。

  大軍剛從遼西返回,士馬疲憊,勢必無法進行一場決定后金國運的大戰。而不點起全部主力,對十三山和科爾沁一帶出現的和記兵馬,并沒有必勝的把握。

  在雨幕中很多人加穿著油衣,戰馬四蹄甩上來的泥漬甩滿了所有人的衣袍,在嘩嘩的雨聲中沒有人愿意交談,只有馬蹄踏地時的沉悶聲響。

  由于感覺精力有所恢復,也可能是為了逞強,努兒哈赤在雨中也和眾人一樣騎馬而行。老頭子當然也披了油衣,同時還有一個強壯的葛布什賢替老汗打著淺黃色的大傘,不過這種傘多半是儀仗所用,擋雨的功用有限,在皇太極和莽古爾泰的眼前,佝僂著身體的老汗衣袍也半濕了,和他們所有的人一樣。

  這支千余人的隊伍和此前一樣,都是往清河湯泉去,這是女真貴族慣常的活動,每年冬天努兒哈赤都會去泡溫泉,他會帶上自己喜歡的近臣和子侄,在湯泉一帶蓋了不少屋子,直接把濕泉蓋在房間里頭,這是一種無上的享受,特別是對女真人這種久在苦寒之地生活的人來說,能在溫暖的房間里泡著溫泉,對身體有相當的好處。

  這一次則是非常規的行動,入夏之后,努兒哈赤的身體出現了大問題,最為困擾他的還是背部生瘡的麻煩,疼痛,睡臥難安,進食都很困難,年輕的壯年人都會形消骨立,更何況這是一個戎馬一生,身上有相當多暗傷,筋力衰朽的年近古稀的老人。

  更何況努兒哈赤前幾個月還都是在各個戰場上奔波,更是嚴重的消耗了他的體能。

  從醫學上來說,努兒哈赤是透支了自己的身體機能之后產生的機能失衡,生瘡只是這種機能失衡的外在表現,就象有人離家千里就會嘴角生瘡一樣,這是透支體力和水土不服的外在表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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