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老頭來說,轉戰幾千里幾個月時間的辛苦足以摧毀他的健康,何況努兒哈赤早就疾病纏身,惡瘡在背很多人感覺是對其屠夫一生的報應,但從實際來說,既不可能是寧遠城下負的傷,因為時間已經過去半年多了,以努兒哈赤在其后半年跑了幾千里地的記錄來說,受傷的古稀老人還這么奔波,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當然也不可能是所謂的氣死的,一個人的氣能持續半年多時間,然后把自己氣死,這不是一個政治家和軍事家,這是村婦。
盡管努兒哈赤還能騎馬前行,但皇太極等人的眼中這已經是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那種衰朽帶來的死亡氣息是那么的明顯,哪怕再不愿承認的人也是感覺到了大汗的時日無多。而努兒哈赤自己還并沒有感受到這一點,還在盡力的掙扎著,生命的本能使這個老屠夫走向湯泉,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皇太極的眼光和莽古爾泰一樣的陰沉,老汗肯定撐不了多久了,現在已經到了考慮老汗身后事的時候了。
“老八……”莽古爾泰抹了下自己臉上的雨水,連腮胡須上沾滿了雨珠。他扭頭對皇太極道:“父汗的身體,怕撐不了多久了。”
眼前的雨幕之中,可以看到努兒哈赤原本高大健壯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著,誰都看的出來老汗只是在強撐,但沒有人敢勸他下馬坐轎子,老汗的脾氣越來越偏激固執,誰也不敢去勸這個固執的老人做正確的事情。
皇太極吐了口氣,八月中旬在遼東已經是夏天的末尾,沒有秋季,很可能在不短時間之后就會驟然寒冷,初雪可能在一個月后就降下來,然后就又是漫長的冬季。
現在雖然在淋雨,但天氣還很和暖,不管條件怎么好,人們還是懷念這種叫身體溫暖的夏季的氣候。
“五哥有話就直說吧。”皇太極神色不動,只是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態。
“老十二,十四,十五,這哥仨的麻煩,要在老汗身后解決。”莽古爾泰不動聲色的道:“這事已經到了要詳細商討的時間了。”
“二貝勒和我提過,他態度很明確。”皇太極沒有回避,直接答道:“五哥你怎么說呢?”
“我當然是支持老八你的。”莽古爾泰道:“大哥那里我去過了,他也是支持老八你。我們幾個都不能壓服全旗,有這個聲望的只有你。不過,大哥有話也是直說,我也是。”
“兩位都是我的哥哥,只要能做到的,我都會答應。”
皇太極也明白,莽古爾泰只是拿代善當幌子。
阿敏的支持是無所謂的,換了代善強勢阿敏也會一樣支持,這個舒爾哈齊的兒子只能選擇一個人支持,只要是年長又能服眾的大貝勒,阿敏都會選擇第一時間支持。畢竟不管怎樣,大家都明白只能是老汗的兒子,并且是地位很高的年長的兒子才有機會。
皇太極心里也明白,這幾個掌握各旗的兄長們看似都有毛病,比如代善衰朽,已經沒有了進取心,阿敏粗魯,莽古爾泰大膽莽撞,其實都各有心機算盤。
他們支持是可以,但也一定會想著從自己手里撈取足夠多的好處。
莽古爾泰又抹了一下臉,甕聲甕氣的道:“二哥想由老八你當大汗,但八旗的事情要和我們幾個商量著辦,不能如老汗一樣獨斷。兄弟之間老八你是強一些,可是我們也不是蠢材。各人掌著各旗,如果遇事不一條心,老八你就算當上大汗也沒味道,是不是?各旗的旗主貝勒都要自行其事的話,八旗不散也散了。還不如和我們幾個一起商量著辦,我們決定的事情,誰敢不從?”
莽古爾泰眼中露出兇光,仿佛已經發現了圖謀不軌的人,并且要將對方碎尸萬段。
皇太極苦笑一聲,眼底深處充滿不甘。
誰不愿大權獨攬?八旗制度是給整個建州部包括來投誠的各部一定的好處,就是各個牛錄的自主權,牛錄額真就是各牛錄的主人,可以把戰利品和所有好處據為已有,各牛錄要聽從大汗的指令,但在日常的管理和福利分配等小事上,又是牛錄額真們自己做主。
上推到甲喇額真,梅勒額真,固山額真,各牛錄之主,各旗之主,都有自己的實力和勢力范圍,大家可以為一個目標并肩作戰,但在打完仗后,戰利品的分配,包括田畝,浮財,金銀,糧食,包衣,大家都想分配的更多。
有權勢的旗主們會獲得最多的好處,補丁和包衣,加上糧食,鐵器,他們的實力就會越來越強,然后再下一次的戰事里又能獲得更多的好處。
除了努兒哈赤兄弟子侄們掌管著各旗和擁有各個牛錄,還有那些勛舊大臣,他們或是海西四部的人,或是董鄂部的,也可能是長白山某部的人,他們雖然從屬于各旗,但自己可以世襲牛錄或世管牛錄,各旗有各旗的考慮,各牛錄也有各牛錄的利益。
整個八旗有一個強力的主人會發揮最大的戰力,兵農一體,戰兵和旗丁編在一旗,戰則同出,平時則同為耕作或一同打獵捕魚,這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奴隸制的軍政一體的組織,也發揮了整個女真舉族的力量。
但如果八旗各行其事,都考慮自己各旗或各牛錄的利益,那就會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四大和碩貝勒聯手絕對能鎮住全旗,這是利,但四貝勒之間有了利益沖突又怎么辦?
從皇太極的內心深處當然絕不會想要這樣的體制,等于在他身上加了三道鎖鏈,他會步履艱難,事事受制于人。
受到掣肘的滋味絕不好受,但為難的就是還得把這事當成苦口的良藥,一飲而下……
不管怎樣,皇太極現在需要三大貝勒的支持,否則的話現在八旗就會分裂,可能皇太極還能當上大汗,但那可能是內亂或是內戰之后的事情了。
當一個完成的大金國的大汗,還是一個殘破的,實力毀掉七成以上的大金國的大汗,皇太極還能有其它的選擇嗎?
皇太極臉上顯露出誠摯之色,他對莽古爾泰道:“五哥,你回去和二哥說,我對他十分尊重,對五哥你也十分尊重,對二貝勒一樣的尊重。你們的話,我不一定會全聽,但遇事一定和你們商量,凡事都要大家都同意了才實施。我們四人可以并坐,我雖然能當大汗,你們也仍然當我是一個和碩貝勒,我們四人之間,禮制平等,升座并肩而坐,遇事商量而行,這樣五哥看可行否?”
“可行,當然可行!”莽古爾泰大笑道:“老八,你真是心思玲瓏多智,我們選你當未來的大汗,真是選對人了!”
莽古爾泰要的就是這些,他們是旗主,皇太極當了大汗也不能侵奪旗主的權力。可是大汗的權力畢竟大過旗主,如果皇太極用手中的權力不斷的剝奪他們的利益,三大貝勒就會相當的被動。
如果采用共同議事的制度,遇到與各人利益相關的事情時,大家很容易達成同盟一起對抗大汗,這就是四人共議事制度的核心所在。
皇太極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他吃虧在沒有努兒哈赤的威望。
努兒哈赤不僅是大汗,也是后金乃至八旗的締造者,現在的建州部和四十年前已經完全不,幾十個女真部落被兼并進來,整個女真八旗就是努兒哈赤一手創立的,他是大汗,也是開創者,更是父親,祖父,所有人眼里可依靠的勇武的長者。
這種地位是沒有任何人在短期內可以取代的,皇太極的妥協相當的無奈,可也是明智之舉,拒絕只會帶來分裂,甚至促成三大貝勒的聯合,就算皇太極眾望所歸,三大貝勒公推出一個取代他的人選也不是不可能。
這種妥協是和則兩利的方案,也是皇太極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
莽古爾泰笑了好幾聲,四周有一些隨從扭頭向這邊看過來,莽古爾泰停住了笑聲,臉上露出一些尷尬的神色。
皇太極輕輕搖了搖頭,莽古爾泰的脾氣實在是太容易喜怒形于色了,稍一挑撥就會暴怒,稍一吹捧就會喜動顏色,這樣的人最好對付……但現在還不是對付這人的時候,先要打的還是代善,實力最強,最深沉,最好的辦法就是分化兩紅旗,將代善的人拉過來為自己所用,進一步的削弱代善的實力和權威,然后才輪到阿敏和莽古爾泰。
皇太極又看了莽古爾泰一眼,再次搖了搖頭,這個人真的不必急,他是最好擺布的一個了。
湯泉終于到了,一個三等游擊將軍帶著幾個備御和幾百個守兵四散跪下迎接大隊人馬。
附近并沒有官府,當然也沒有住戶,原本的一些廢墟式的村落被拆除一空,四周只有籠罩在煙雨之中的一些稀疏的樹木,象是一副用墨很淡的山水畫。
固山額真兼御前侍衛阿敦照例是行營的負責人,他帶著人核查防御,檢視湯泉內部,一刻鐘后跑到努兒哈赤馬前回奏可以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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