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孫承宗的話,在場的人都是點頭。
這是一段公案過往,主張白桿兵守關門的就是孫承宗。
當時遼西殘敗,不僅士兵沒有戰意,損失慘重,將領也完全失去信心。比如王在晉主張盡棄關外土地,盡遷百姓于關門之內,祖大壽等遼西將門也是同意的,并且相當擁戴。哪怕寧遠等地有大量土地和利益,可是剛從廣寧戰場上敗逃回來的祖大壽等人已經嚇破了膽,連寧遠老巢也不敢要。
孫承宗趕走王在晉之后,調客兵和遼兵混編,充實關門,逐漸收復失土……
傅宗龍怕老師過于感懷,又接著道:“湖廣駐軍無足觀者,大府有千余人,州縣極少駐有兵馬,且營兵失訓,衛所崩壞無人,與北方并無區別。整個湖廣地方,若有流賊千余人就能橫行無阻了。至勛陽鎮要好一些,好的也有限……”
孫元化道:“所以奢安之亂,云貴地方不能平,調集南方六七個省才湊了十幾萬兵,還是以四川土司兵為主,若非如此,哪得這么順利平定。”
“北直地方,老師也是清楚,河南原本和山東都是京師班操兵的來源,現在以學生看來,地方也無兵矣。”
孫承宗頻頻點頭,他還有另外的消息渠道,所知不比傅宗龍少什么。在南方,除了鎮云貴的黔國公府和其掌握的兵力外,主要鎮守力量確實是靠川兵。
不管是平定云貴還是湖廣,川兵都是主力。閩浙兩廣,靠的是福建的水師還能打,廣州就不行了,幾乎沒有什么象樣的兵力。
川兵,水師,黔國公府,還有勛陽鎮,這幾個地方是南方的重要的戰略點,然后最終匯集到南京,南京還控制著九江和鳳陽,還有淮安,也是屏障南京的幾個重要的戰略要地。
南京不僅有操江提督,還有守備太監,帶兵部尚書銜鎮南京的文官,提調和指揮整個南方的防御。
孫承宗還是保持著當年在中樞時的老習慣,喜歡聽各地的消息,歸納匯總下來,這樣使自己對各處的軍政事務都不是太陌生,甚至都能掌握于心。
對南方大明駐軍的各種消息,老孫頭也是向來很關注,朝廷上層和他一樣關注的當然也很多。
川兵能打,這也是朝中的共識,從當初的薩爾滸一役中就有大量川兵開始,到后來渾河一役川兵的悲壯和決絕令很多人印象極為深刻。
再有川兵守山海關,支撐住慘敗后的殘局,甚至到了崇禎年間,還有秦良玉這樣的川兵女將數次勤王,得到崇禎賜詩的獎勵。
可惜川兵就是以土司兵為主,且精銳不多,越打越少,四川經過蒙元之屠一直沒有恢復唐宋時的元氣,到了大明時也是相對窮困的地方,到張獻忠入川后折騰的也不輕,川兵抗不住流賊也沒有抗住入侵的清兵,不象在南宋時,四川一地就抗住了蒙元的主力,還在釣魚城殺傷了蒙元的大汗。
眾人進了屋子里坐下,喝了一巡茶之后,孫承宗正色道:“孫初陽至此,是替他老師送我農政全書,老夫于今在高陽只管讀書耕田,玄扈公真是高義。”
孫元化躬身道:“老師南下之前再三囑咐,愷陽公這里一定要早點送到。早點推行番薯,于國計民生都有大利。”
孫承宗內心深處并不是很相信新作物,每個人都有其局限性,孫承宗已經六十多歲,人生的經驗已經相對的固定和僵化。
就象番薯,進入中國也有不少年頭,房前屋后種一些是可以,耐旱,不需要精心照料,總會有些收成,但相當有限。
吃起來倒是不錯,略甜,肯定不及后世的甜,后世的番薯都是精心選育過的良種,這時候的番薯口感定然不及后世,但對從來沒機會吃一口糖的大明普通人來說,番薯也簡直可以算是水果的一種了。
正因為有這種認識,孫承宗對推廣番薯的事并不熱衷,甚至內心是很有抵觸的。但政治人物就是有這一條好處,對盟友或相對友好的關系,總是要出一份力來維持。
既然徐光啟說以新法種植為增產不少,草原上也是種了大量番薯來釀酒,孫承宗也就不介意拿幾十畝地出來試一試。孫家沒有大舉兼并高陽的土地,但幾千畝地好歹還是有的,拿幾十畝出來試種一下,然后把經過寫信告訴徐光啟,也就算完成了一件事,真真是件無所謂的小事情。
孫鉁和孫矜幾個也都到城外的莊子去看過了地方,選定了大規模種番薯的土地,鄉農對此并不是很贊同,他們就把佃農的田租按畝數減免,說定了按規定的辦法種植,收多少都歸佃農所有,這才把人心安撫下來。
這時聽到父親提起這事,幾人都是搖頭一笑,渾然不以此事為意。
孫承宗倒是接著道:“番薯篇外,尚有荒卷,于當今的情形來說較為有用。還是叫人抄上一遍,送到河南那邊給老大送過去。那邊的官員有想要的,叫他們自己抄!”
天啟六年災害開始有擴大化的趨勢,不再僅是遼東到山西陜西的北方沿線受災,而是開始向南方蔓延,除了江北地方水災外,山東一部份地方和河南大半地方都有災情。而河南特別嚴重,由于遼餉征收時河南并未算災區,所以不象陜西那樣免除了遼餉和有一定的賑濟,河南不僅受災重,而且賦役不減,地方的壓力一下子比陜北還要重的多。
孫鉁欠了欠身,說道:“這事兒子回頭就辦,玄扈公有心,初陽兄辛苦了。”
孫元化擺了擺手,說道:“但愿是用不上……”
在座的人都閉口不語,各地的災情是相當明顯的,荒卷不僅有用還要大用,哪能說用不上的話。
孫元化又道:“元憲兄上任,恐怕也要重修軍堡敵臺。先要勘測各處邊墻,想來要辛苦了。如果需要鑄炮,過一陣子我親自去一趟宣府。”
傅宗龍知道這是彼此的交情不淺孫元化才有這樣的表示,從甘肅到薊鎮,大家都在重修邊墻,主要是這幾十年來沒象樣修過,很多軍堡敵臺和邊墻都破敗不堪,要修的話還得修整個配套的防御體系,工程量太大,耗費也不小。
各處都折騰的雞飛狗跳,但叫嚷的多,辦成事的少。
“此次若上任當然是先踏看各處軍堡火路墩。”傅宗龍肅容道:“不知道老師有沒有什么教誨,弟子洗耳恭聽。”
傅宗龍被天啟皇帝急著從貴州召到京師見面,再下一步就是到宣府上任,現在大同巡撫洪承疇,宣府巡撫用傅宗龍,薊鎮巡撫用朱大典,遼東巡撫袁崇煥,薊遼總督并沒有換人,袁崇煥資歷不夠,看來是想保持強勢的巡撫和弱勢的總督,免得督撫不和。
宣大總督用前兵部尚書馮嘉會,和盧象升一樣都駐在陽和城,從霍維華對盧象升的交代來看,閹黨高層對馮嘉會不是很信任,馮嘉會的操守不差,但年老固執,精力衰頹,天啟用他到宣大主要是信任其操守,而不是能力。
甘肅巡撫和山西、陜西巡撫還有巡按也大多換人,鎮將和副將們幾乎全部易人,西北將門這一次幾乎全軍覆沒,出任總兵副將級的幾近全免,只有中下層的軍官還用將門的人,算是朝廷給他們一次機會再博得信任,如果還繼續與和記眉來眼去,象張全昌和麻承恩,還有尤世祿等人,恐怕其和身后的家族都會受到嚴厲的清算,大明已經是視和記為第一大敵,只是和記未露反跡,連自立的跡象都沒有,所以還不算撕破臉皮,真要到了撕破臉皮的那天,那些與和記合作過,彼此相當密切的官員和武將,恐怕會受到相當嚴厲的懲罰。
也就是擔心有這一點,麻承恩和鄭國昌等人早就把家小送到了青城,他們光桿司令,一個往北跑一個去臺灣,倒并不是太擔心。
傅宗龍是一個性格相當嚴謹端莊的人,他不會考慮太多額外的東西,在貴州時他薦舉或彈劾官員也多是從公義出發,得到了廣泛的贊譽。
孫承宗也是類似性格的人,既然學生問,他便認真思索了片刻,答說道:“張瀚這人,其實我在京城時就見過他,當時可真是瞧不出來他有這般本事。現在不提以前了,和記既然有坐大威脅大明的這一天,我輩為大明臣子就要替君上分憂才是……元憲你到宣府,除了找戶部要錢糧,也要自己設法,當地的豪紳大戶也未必不害怕和記打過來。做事可以多依靠地方,不要想著人人可疑,如果你懷著這樣的心思,那么宣府地方也就是人人自危了,不能把力量給自己用上,反而推給別人,這非智者所為……”
這不愧也是當世頂尖人杰的話,鞭辟入里,說的相當精準,言簡意賅,直接將傅宗龍最擔心的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事給說的相當清楚明白。
到宣府上任,傅宗龍不會擔心別的事,錢糧撥付,修復防御,實兵實餉,操練兵馬。這些事他都有把握去做,并且能做好。
一個優秀的地方軍政全才的政客,對自己的能力是有一定的信心,并且知道在地方上行政從哪里著手,怎么在短時間內做出成效,逐漸的真正掌握地方政務的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