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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小人

  待紙墨稍干,宮中來催促的小宦官已經來了幾次,眾人如對大賓式的將寫了遺詔的紙封好,遞給內侍帶回大內。

  這一次又等了半個時辰,一個太監過來傳旨,匆忙而來,匆忙而去,只傳了一句話:皇帝曰:可。

  這一下所有人松了口氣,遺詔成,皇帝尚在,現在就等看事機是否有反復,皇帝是不是能挨過這一關,又或者等著正式頒布遺詔了。

  內閣諸人沒有人擔心太多,他們是大學士,就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即位也沒有把前朝閣老盡數革退的道理,更不會因為猜忌而誅殺大臣。

  所以太監們有的擔心,內閣大學士們卻并不曾有。

  顧秉謙是最為擔心的一個,天子可能不會盡換閣老,但把他這個首輔換掉卻是最大的可能。

  馮銓看看閣中同僚,臉上露出冷漠的微笑。

  他是最清醒的一個,現在也是自己最危險的時刻。

  在閣中一片松懈的時候,馮銓自己悄然出閣,外間已經有他幾個心腹在等著。

  “諸君不必打探消息了,若大事出,必有確切消息。”馮銓沉聲道:“學生也要回家等消息,并且打算辭官回鄉。”

  “閣老似不必如此?”一個禮部郎中道:“新君即位,內閣可能有更迭,或許閣老能再進一步呢?”

  “妄語。”馮銓冷冷評判一句,說道:“這時候還想再進一步,能回鄉冠帶閑住就算幸運了!”

  眾人不敢再說,馮銓微微一笑,步行出左掖門,他的家人帶著轎子等在外,待這個閣老上轎,轎班起行,內閣之中,卻是馮銓第一個出宮。

  至晚間,魏府來人請馮銓到魏忠賢府邸議事,馮銓斷然拒絕,推辭以頭痛病發,要留在府中靜養。

  而馮銓自己則在燈下寫辭職疏文,他的夫人大家閨秀,親自在一旁侍候文墨。

  “夫君何必如此?”夫人舍不得丈夫一生功業盡棄,勸說道:“信王也未必就會對舊日閣老怎樣?”

  “你知道什么。”馮銓道:“信王深恨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和記張瀚,那是旁人蠱惑的,一個就是廠公,張瀚還在廠公其后。信王恨廠公,其實更多是懼。”

  “為什么呢?”馮夫人掩口驚呼,說道:“廠公對信王沒有什么開罪之處吧?”

  “當然也是信王身邊人蠱惑么。”馮銓無所謂的道:“信王身邊的人要出頭,魏公公是當之無愧的靶子,不打他打誰?張瀚,是圖財。對魏公公,是謀其權勢。而信王尚小,耳根軟,早就成見深植,想扭轉是不可能的事。特別是,皇上用廠公,自信能壓的住。信王敢用嗎?若皇上遺詔明言,以廠公和內閣諸閣臣為托孤之臣,則廠公還有機會,有遺詔大義在手,內廷外朝權勢和廠衛相加,能把禁軍和三大營的人壓下去。而遺詔上沒有只言片語,信王一入宮,大權在手,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廠公,此事沒有別的可能,只有這一種結果。”

  馮銓說到最后幾乎是咬牙切齒,語氣中似有金石之音。

  他的夫人也被嚇住了,此時已經顧不得榮華富貴,也低聲道:“聽夫君這么一說,果然險之又險。若留京,兩邊斗起來,很可能會有大變!”

  馮銓大為贊同,連連點頭。他也不知道歷史上魏忠賢是那么草雞,簡直不堪一擊,被信王輕松奪權,黨羽四散,魏忠賢帶著財富上路,匆忙趕往鳳陽,還想去鳳陽做個富家翁,半路上被追住,勒令“自盡”,諾大閹黨,輕易的敗在了剛即位的十七歲少年的手里。

  這其實就是集權后皇權的威力,一切異已勢力如遇到烈日的冰雪,看似強大不可一世,其實很快就會消融。

  馮夫人又道:“新君要即位,你在這時走,會不會也有關礙?”

  馮銓笑道:“不礙事,最近我故意和崔呈秀鬧別扭,就拿這事當借口,只當我是負氣被逼辭職離京。等將來大事底定,塵埃落下,沒準為夫還能再回京為官呢。”

  其妻嘆服,說道:“夫君真是智量如海。”

  馮銓心中其實也七上八下,但他知道審時度勢,知道此時辭官回家是唯一可行之策。至于將來會不會被清算,很難判定,如果天下大事沒有劇烈的改變,他的人生未必會走到終點,但仕途肯定是沒救了。

  可憐自己寒窗苦讀十幾年,廟堂竟爭十幾年,最終卻落得個這般下場,也真是可惜可嘆。

  在這種自傷的情緒下,辭官的奏折果然也寫的相當悲慘凄苦了。

  馮銓回家寫奏折的時候,魏府已經聚集了大量的魏忠賢的心腹黨羽。

  聽到皇帝病危的消息,眾人無不扼腕哀嘆!

  由不得他們不哀傷,天子在,客氏在,魏忠賢就在。

  魏忠賢在,權勢只會越來越大,地位會越來越穩固。

  雖然大明的權閹都是攀附在皇權之上,但魏忠賢已經有凌駕劉謹汪直等人的勢頭了。汪直當年不過是御馬監太監,執西廠,已經令群臣畏懼,內廷之中,實力相當的弱,連司禮太監都不是。

  劉謹之流,也相差不多,其實在內廷的地位都不算高。

  魏忠賢則不同,前朝歷代出名的太監,哪一個敢稱九千歲?

  哪一個被各地督撫立生祠?

  地方有事,曾經有哪個太監敢居首功?

  寧錦大捷,袁崇煥都在奏疏里公開替魏忠賢請功,廟算帷幄之功,是魏忠賢頭上的大功勞,在此之前,哪個太監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廠衛都在手,外朝在手,內廷幾近一手遮天,這種權勢地位,也是此前任何一個太監都沒有的。

  魏忠賢自己還不知道,但許顯純,崔呈秀等人卻都是心知肚明,一旦天啟皇帝去世,新君必除魏忠賢而后快。

  只有一種辦法可以排除這種最差的結果,就是新君為魏忠賢所立!

  這個謀劃,崔、霍等人早就在謀算,但怎么也沒有想到,天啟皇帝為什么這么短命,才二十來歲的年齡,又不是很好女色,亦不煉丹,歷代帝王短壽多因為這兩個原因,而當今皇帝不好女色,不求長生,卻是這般短命!

  這一下可是把閹黨給害苦了,他們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種地步,權勢之大已經無人能抵抗,下一步就是慢慢謀奪京師兵權,再想辦法攆走信王,若皇帝有子則擁立皇子,若無子,則在神宗子嗣中擇一合適的人選來擁立。

  內閣,翰林院,都察院,給事中,六部,五軍都督府,廠衛,內廷,俱在魏忠賢的掌握之中,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當年武宗暴疾而死,群臣也沒有慌亂,因為大學士首輔楊廷和能主持大局,就是在文官的主持之下,迎立了嘉靖皇帝這個藩王入京師為皇帝,當然文官們也沒有想到,嘉靖才十幾歲就智算深沉,并且性格十分強硬,還有一點殘忍,楊廷和在和皇帝的博奕中迅速落敗,根本不是對手。

  魏忠賢就不同了,他掌握的資源太多,權力太大,楊廷和是憑地位,身份,威望做迎立的事,官員們并不一定都聽他的,文官的內部也會分裂,會有人主動去迎合皇權,配合皇帝打壓楊廷和。

  魏忠賢則在這幾年內不知道殺了多少不聽話的文官,其權勢不光是威望,而是現實的威脅。在生死大關的威脅下,又有幾個人能悍不畏死的站在皇帝一邊,與魏忠賢對抗?

  一切的打算都是徐徐為之,因為只要天啟在,皇帝一念起,粉碎閹黨仍然是相當輕松的事。想完全掌握帝王,最少得有擁立之功,這也是歷代強權人物都喜歡做的事。最好再廢一帝,立一帝,那就可以篡國自立了。

  可惜,事與愿違……

  魏忠賢歪著身子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的象是能滴下水來,一日之間,他仿佛就老了十來歲,整個人都失了信心一般。

  魏忠賢現在處于絕對的矛盾之中,皇帝崩逝,他的權力必定受到極大的影響。可是現在他完全沒有任何想法,頭腦里就是一團漿糊。

  魏良卿被室中凝重的氣氛所壓抑,半天沒有說話。

  等了良久之后,他才小聲道:“信王我也見過,挺和善的,未必即位之后就會找人替換掉叔父吧?”

  崔呈秀冷笑一聲,這時也顧不上得罪這個無知的小輩了,當下駁斥道:“信王不換廠公,他自己身邊的人怎么安排?這是大勢,和私人的感情無關。”

  許顯純陰沉著臉道:“何況信王對廠公印象不可能好,信王這人,愛親近儒生。儒生們對廠公能有什么好的評判?”

  “此輩都該殺!”魏忠賢突然暴怒起來,獰聲道:“我知道是那幾個翰林在搗鬼,他娘的,國事是咱家所掌,東虜是咱家打,和記是咱家要對付,地方上的事是咱家在處置。這幾年功勞立的少了?不過因為咱家是太監,這幫小人就背地里嚼舌頭,好事全是他們的,壞事全是咱家的……不要說那些小人輩,就算依附咱家的,誰心里沒有幾個小九九?”

  魏忠賢是真心委屈了,憤怒之下,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這也是情緒沖突之下的變化,對信王,魏忠賢真的不摸底。

  皇帝春秋鼎盛,信王雖有儲君的地位,沒有儲君之實,就算是真的儲君,也得等皇帝崩逝之后再說。

  對百官來說也很為難,皇帝尚在,怎么去親近儲君?有太子的朝代,帝王和儲君的關系向來十分難搞,廢太子甚至殺掉兒子的皇帝,在華夏的歷史上可不是一例兩例。

  以魏忠賢的家奴身份,當然只能親近任用他的天子,如果他跑去親近信王,天子心里會怎么想?

  但這種苦衷,信王是沒有辦法體諒的!

  “為今之計……”魏良卿又道:“只能努力巴結和親近信王,信王殿下如果登基為帝,就算要用自己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我想,兩三年內可能信王還需要叔父,如果我們在這段時間經營好外朝和內廷,就算信王將來要換人,也得慢慢來,不能將咱們全都一棍子給打死了。”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了。”崔呈秀點頭贊同,他倒是沒有想到,一向荒唐的魏良卿還有這種不俗的見識。

  “這種當口,要抱成一團。”魏忠賢環顧左右,認真的叮囑著。他想了想,也就侄兒這不是辦法的辦法可行。遺詔已擬,而且外朝已經都知道信王要即位,就算沒有遺詔,信王是當今天子的親弟弟,在魏忠賢沒有準備好之前,也根本沒有借口換別的儲君。

  “我等自當為廠公效力,誓死不渝。”崔呈秀等人也是起身抱拳,這種當口,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魏忠賢倒臺,大家也全都討不了好。

  許顯純這時回過神來,看了看座中人,突然道:“霍應庚沒有來?”

  魏忠賢也看了看,果然沒有見到霍維華,他有兩個謀主,一個崔呈秀,一個就是霍維華,都保舉到了侍郎和尚書的地步,到這種關頭,霍維華卻消失不見了,魏忠賢頓時就氣的面色鐵青。

  “這樣的小人,膽小如鼠,來了也沒有用!”崔呈秀心里卻是高興,這下不擔心霍維華會把自己擠心核心圈子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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