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做的撤離計劃。”李國賓忍不住抱怨了:“是不是有點把局面看的太嚴重,草木皆兵了?整個北方,幾十州府,四百多縣,這么大的盤口,一年幾百萬兩的利潤,就這么完全舍棄了嗎?”
“帳局和保險,還有物流業繼續,不過去南方,瞞上不瞞下。布匹和鐵器的產額不會變,對外出口貿易的份額大幅度增加。”劉吉說道:“日本,呂宋,巴達維亞,錫蘭,占城,各處的航道已經打通,他們早就急的嗷嗷叫,一直嫌我們提供的生絲,布匹,瓷器,鐵器均有不足。現在好了,除了對俄羅斯的貿易額度可以大幅度增加外,我們對臺灣的貨物運輸也會大幅度增加,所以看似損失不小,其實堤內不足堤外補,不會損失太多。所以田季堂早有分析上報軍令司孫大人,未來一兩年內,和記的收入可能會和撤離計劃之前持平,但一兩年后,和記的收入會有大幅度的提高。”
“田季堂,這個帳花子。”李國賓恨恨的道:“崽賣爺田心不疼,這家業不是他操持出來的,他倒不是心疼,漂亮話誰不會說,事情還是得咱們去做。”
“算了,老李。”王發祥笑了笑,說道:“都是替軍司效力,這計劃最終還是大人首肯的。并且,強調第一時間撤離,也是大人的意旨。”
“我還是想爭一爭。”李國賓沉思片刻,說道:“這幾年我在京師也經營出了真正的關系人脈,幾家國公府都能走動,文官是攀不上高枝,但一些落拓的清流,借了不少京債的,我暗中替他們償還,這交情不是泛泛可言,我總要試一試,先打探消息,如果真有人要針對和記,就看看能不能發動人脈,阻止此事。張大人我很敬他服他,一手創立和記這產業,非常人能所及。但張大人遠在新平堡,此前一直在草原,京師的情況,未必全部了然。所以,我還是要爭一爭,試一試!”
“由你。”王發祥考慮片刻,說道:“我會安排一條最后的撤離路線給你,到時候你想北撤草原,還是去寬甸,或是到南京,也可以去開封,這些地方我們都有安排。再北就不好了,雖然能藏下來,畢竟還是有些風險。”
“我去開封好了。”李國賓想了想,說道:“畢竟名城大邑,我這人沒別的長處,就擅長和人打交道,去那邊替和記經營往沙市和襄陽一帶的新路線,總會有事可做。去草原,難道去和俄羅斯人打交道?我不懂蒙語也不懂俄羅斯人的語言,彼此環境不同,和這些人打交道,難,難。”
劉吉和王發祥都是相視一笑,李國賓真的是世代的掮客,一直喜歡和人打交道,對很多正常人來說,喝酒飲宴偶然為之是件趣事,天天如此就是苦差,不過李國賓對此卻絲毫沒有反感和抗拒,在京師經營人脈,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就算送禮,笨拙的人花千兩可能送出百兩的人情,而巧妙的送禮,是打聽好人的愛好情趣,或是缺什么東西,然后投以其喜好,最后加上美妙動聽的言詞,李國賓做這樣的事,再擅長也不過了。
“就是這樣吧。”劉吉站起身來,從容道:“先從永平,遵化,薊州,通州和山海關,寧遠一帶開始撤離吧,以上人員,以疏散到草原和寬甸為主。山東,河南,由具體情形來看,軍司也早就有安排,我們主要負責京師分號直屬的各州縣的分號,不管是貨物撤離還是人員撤離,車隊的暫時隱蔽,都需要著手進行了!”
信王即位之后還并未改年號,此后的十余天時間,表面上整個朝廷和內廷都在忙活著給天啟皇帝進行葬禮,這是頭等大事,疏忽不得。
歷代皇帝的下葬,有快有慢,快的兩三個月,慢的半年一年,很難確定,得看朝廷的準備工作和山陵的情形。
而比埋葬天啟更重要的事,就是除魏忠賢!
十余天內,先是有人彈劾崔呈秀,皇帝將奏折留中不發,這一下風潮大起,十余天后,有人彈劾魏忠賢,皇帝令人讀折,叫魏忠賢在一邊旁聽!
這才是信王即位后的頭等大事,現在皇帝布局已經接近完成,宮廷內外大局底定,魏忠賢完蛋了!
走在皇宮御道上,魏忠賢突然猛抽自己的嘴巴子!
四周無數宦官要么低頭不敢看,要么就是看著魏忠賢的行止發笑。
“皇上啊,老奴忠心耿耿辦事,看來不容于今上了。”魏忠賢有若癲狂的大笑起來,他指著四周,一個個太監宦官要么閃避,要么低頭,魏忠賢大叫道:“老奴要走了,這幫子廢物能幫今上做什么?”
一個宦官忍不住了,指著魏忠賢道:“李進忠,今時不同往日了,你斗跨我座主王安,這筆帳,遲早要算清楚!”
魏忠賢斜眼看過去,對方竟不敢和他對視,魏忠賢冷冷一笑,說道:“這話為甚不在兩個月前說?咱家雖沒卵子,也敢快意恩仇,你這廝,不愧是沒卵子,廢物一個。”
眾太監俱是大怒,但竟是無人敢上前再和魏忠賢理論。
魏忠賢也不理會他們,以他在內廷和朝堂這么多年的經驗,如何還不明白當今皇帝的心意?積重難返了,魏忠賢給皇帝進獻過美人,皇帝不要,想進獻錢財,皇帝也不要。又主動請辭,皇帝不準。到有人彈劾,皇帝當面羞辱。
這就是說,當今皇帝要的不是魏忠賢平安走人,而是要將他和他的黨羽一掃而空,要清算!
魏忠賢冷冷一笑,低聲道:“當初倒是沒有看的出來,信王還真是個角色。若是咱家在此之前……”
魏忠賢稍稍設想一下,也是頹然搖頭。
天啟對魏忠賢再信任,事涉皇統也絕不會讓魏忠賢胡來。天啟皇帝臨駕崩前,同意英國公護衛信王,也同意張皇后的諸多舉措,說明到了那個時候,事涉大位,皇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魏忠賢任何機會。
就算是在信王面前說魏忠賢的好處,天啟也只是稍作努力,當時的天啟肯定已經看的出來信王內心自有打算,但天啟也只是加以勸說,并沒有實質性的舉動。
一個將離世的帝王,對自己的繼承者推舉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得力的干將,但繼承者卻毫無興趣,甚至充滿敵意。當天啟說出那句:“來,吾弟當為堯舜。”的話時,心中的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回府了。”魏忠賢看看四周,隨從都是一臉驚慌的樣子,他冷冷道:“咱家是上公,為大明效力多年,今上不要咱家伺候,咱家去鳳陽守皇陵去,不失富貴,你們慌什么!”
眾人無語,但也只能簇擁著魏忠賢上轎離開。
田爾耕和許顯純等人還在位,魏忠賢身邊的護衛不少,仍然有過百人護衛著大轎,威風凜凜,似如天啟皇帝在時,然而在有心人的眼里,魏忠賢的氣勢盡失,權位盡失,看似威風凜凜,其實狼狽不堪,屬于魏忠賢的時代,已經徹底結束了。
回到府邸中后,魏忠賢思索再三,說道:“將崔呈秀和霍維華都請來。”
良久之后,已經被剝奪衣冠的崔呈秀一臉惶恐的趕過來,他已經知道今天的事,更加知道自己靠山不在的后果。
當年閹黨打擊東林,無所不用其極,兩邊斗到眼紅,對東林這種口含大義的清流為主的黨派,一般的招數根本無用,對楊漣和左光斗黃尊素這樣的人來說,關押,免官,貶斥,這些手段也是毫無用處。
只有將其徹底從肉體上消滅,才能使這幫最死硬的東林清流閉嘴,才能獲得黨爭的勝利。
打擊那些大佬級人物,免官就可以,比如韓爌,葉向高,孫承宗和錢龍錫等人,免官就使他們安心鄉居,他們會愛惜羽毛,不會沖在第一線。
而楊漣等人,戰斗力實在太強,也絕不會妥協,所以當年將楊漣等人抓到錦衣衛北所,直接虐殺,雖然執行人是許顯純等人,但獻策的就是崔呈秀,這一層他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
隨著魏忠賢的倒臺,崔呈秀的下場必定不妙,現在他已經被免官,將來等著他的就是錦衣衛北所,性命能不能保住,尚在兩可。
當然現在崔呈秀也并不明白,其將與很多閹黨核心一道被押往西市,直接明正典刑。
崇禎皇帝深恨閹黨,到目前為止,很多人,包括魏忠賢在內,都不明白他的決心有多大。
“廠公既然受如此侮辱……”崔呈秀蒼白著臉道:“也只能再次請辭,這一次皇上會允準的了。”
“咱家也是這樣想的。”魏忠賢面色難看的道:“不過你就有這么一句話,沒別的可說了?”
“皇上一步一步的算計過來。先安慰廠公,擺出不會換人的架式,然后在內廷將王德化和小曹他們安排進司禮,掌握御馬監,皇上還親自接見大漢將軍和上三衛護衛,令眾侍從在身邊環坐,皇上與侍衛一起進餐,這般恩遇,數十年未曾聽聞過。現在上三衛禁軍皆愿為皇上效忠,皇上還派出心腹太監,如杜威,高起潛之輩掌握禁衛和勇士營等部,三大營在英國公等人掌握之中,然后就是指使御史彈劾我,下官立刻被免,這是在斷廠公的羽翼,也是叫天下人知道皇上的心思。果然,自九月中之后,短短時間,彈劾廠公的奏折有好幾十封。皇上又親令廠公聽聞奏折,這是侮辱廠公,使廠公自己求去。”
說到這,崔呈秀嘆口氣,說道:“如此,恕下官直說了吧,廠公被皇上擺布的動彈不得,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去鳳陽守陵了。”
魏忠賢臉色變幻幾下,說道:“難道還有更壞的結果?”
崔呈秀諾諾無言,他心中其實相當悲觀,按黨爭的結果都是盡量要消滅敵人,何況現在閹黨的敵人是皇帝?
皇帝的心思誰敢說揣摩的一清二楚?是叫魏忠賢滾蛋養老,給故去的皇兄一個臉面,也是給閹黨留幾分元氣,防止東林再一黨坐大,這誰能說的清楚?
局面當然是十分的兇險,并且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皇帝才十七歲不到,這種年齡的少年人心思變化極快,而且容易心狠……這和成年人不同,成年人火性沒那么大,崔呈秀現在感覺,皇帝不太可能輕輕放下,而是會將魏忠賢徹底弄死。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